二人台出道前,叫打土摊摊。这很形象,随便找一块儿空地,扫把扫把,就是戏台了。一男一女,“台”上走二步,便是一千年,转身再二步,又是一千年,秦琼战关公,李世民遇康熙,这是常有的事,宋朝的故事,可以接在明朝的朝堂上,寒窑里打金枝,逗乐便好。一把扇子,可以是马,也可以是船,还可以是轿子。男的唱时,女的摇个拨浪鼓,上台时和货郎借的,摇几下,毫无章法,就是听个响。女的唱时,男的打一块瓦,也没什么章法,一声长一声短,一声轻一声亮,可以是春夏秋冬,也可以是阴晴圆缺,还可以是江山更易。四块瓦是二人台早期音乐形成的鼻祖,有才艺的演员,在薄厚不匀的瓦上,敲击出不同的声响与旋律。后来的二人台牌子曲《四公主》就是在四块瓦上敲出来的旋律。实在是太寒酸了,置不起道具,才出此下策。《四公主》讲的是康熙皇帝四女儿的故事,远嫁塞北,和亲公主。清水河建有公主府,至今都立有公主德政碑,口子上也有一通碑,是家喻户晓的人物,也就是身边的故事。
炭窑是苦寒的地方,半山上挖个窑洞,树枝拢个栅栏,便是门窗了,便可以栖身。铁锹上烤一块儿荞面饼,舀一勺子泉水,便是吃食了。有的干脆就是搬几块石头,搭两层柳树枝子,覆几锹土,地上铺一层糜草,就是家了,吃更不讲究,面袋里装上半袋生糜子,浸水,拢一堆柴火,就地造饭。柴火上烤一阵,水干了,再浸一回水,火上再烤,反复几次,饭也就熟了。房梁上吊着个红腌菜袋子,取上一撮,便是一餐了。早上赤身下到窑里,三块石头夹着一块肉,生死由天,祸福凭命,晚上出了窑,便是神仙照应,便要一乐,打土摊摊的就应邀而至,诨话加俚语,满台胡闹。黑脸上露一排白牙,乐翻天了。这边窑口一结束,即边窑口就开“台”,也忙得不亦乐乎。这一窑到另一窑,少说也三十里,打土摊摊的,拼了命奔过去,收入有时也就是吃个半饱。这叫赶窑。
走窑是提前订好的,比如时分八节。四月八、七月十五、八月十五。各个窑上都唱,打土摊摊的便要一家家唱过去,这便是走窑。
窑道山场上,总有一男一女,男的挟一块瓦,女的抱一把笤帚,匆匆行走着,在梁峁沟川里忽隐忽现。停下时,便是窑口了。笤帚扫出一块原土,便是戏台了。一招一式,并不敷衍,项背腾转,颇见功夫,瓦板顿挫,诚恳动天,二人台经典剧目《走西口》即将练成,呼之欲出了。
1987年夏天一个雨夜,与漫瀚调大家张玉林先生小酌,先生忽然感慨,说起牛千林的祖父打土摊摊的故事,第一次被东胜一家煤窑请去唱二人台,一个叫甜女子的演员,三天走了四个窑口,夜里窑上招待,一顿吃了五碗羊肉,三个油糕,受胀而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