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混沌的夕阳，终于在寒风的挟裹下悄悄隐下山去。秀秀依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上，透过低矮的院墙，看着被山风吹瘦的树枝和黑黝黝的小山，心里无限惆怅，几滴泪水砸在衣裳上。那单薄的身子和蜡黄的脸色在夕阳下显得愈加憔悴。

　　村里的女人哪个不说秀秀的命好福气好呀。那些一同嫁过来的小媳妇，哪个不羡慕得要命。曾何几时，秀秀也陶醉在这温馨的家庭氛围中。虽说男人比自己大七八岁，这也算不得什么缺陷。订婚前，秀秀爹妈开导她：男人大一点知道疼人过日子，再说了，人家在镇里不仅有个废品收购站，还是村里的富裕户，你嫁过去，吃穿不愁。

　　这几个月来，秀秀总被一种凝重的气氛压抑得喘不过气，男人阴狠的目光让她不寒而栗。秀秀曾经幻想的爱情，一点也没有像她预想的那样美好甜蜜，激情过后，剩下的便是冷酷和残忍。多次的检查确认是秀秀的毛病时，那矮子将她抱起扔在床上，然后是一阵的叫骂。秀秀不敢吱声，默默看着矮子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矮子是村里人对秀秀男人的俗称，因他名字里有个“矮”字，个头也的确很矮。虽然矮子家有钱，但他的婚姻，和村里同龄人相比，找媳妇的难度更大一些。媒人第一次领着秀秀去他家时，看到矮子，真想赶紧离开他家。可是，一想到多年卧病在床、就盼着她早点嫁人的父亲，她还是忍住了。再后来，感觉矮子挺会说话的，就勉强答应了这门婚事。而随着她确诊不能生育，秀秀天真而浪漫的憧憬破灭了。随之而来的是忍辱负重的生活中，承受着肉体和精神的折磨。矮子对她越来越过分，还经常喝得大醉而归，秀秀那俊俏的脸蛋和灵气十足的眼睛也变得暗淡起来。

　　春节过后，村庄的树木开始发芽，麦地开始返青，一切富有生机的东西开始了崭新的生命，空气变得新鲜起来，阳光柔和而又温暖。而秀秀的日子变得愈发难过起来，那暗淡的眼睛已有些呆滞。矮子和秀秀貌合神离的日子，已是村里人所共知的事情。矮子常常喝醉了，对秀秀大打出手，深夜里传来秀秀被打的哭喊声，让邻居们忍不住大骂矮子：真不是个东西！

　　那天中午，本族的七爷拿着烟袋窝敲着矮子的背说：“小子，做人要有良心，能跟人家过就好好过，不能过也别耽误人家。下这么狠的手打媳妇，你还是个人吗？”

　　矮子不说离，也不说不离，就这样糊弄着过。秀秀一气之下跑回了娘家，本来有病的老爹，躺在床上一声接一声地叹息。娘家人想不出好法子，让秀秀到镇上去告他，让他进监狱。

　　这天一早，秀秀正准备去镇上派出所，婆家来人让秀秀赶紧回去，说是矮子住进县医院了。秀秀死活不去，最后在老爹的督促下，才勉强去了。

　　到了医院才知道，矮子出了车祸。一个雨天，矮子的车在县城北外环的公路上，同一辆大货车撞了，矮子多处受伤，还断了一条腿。据现场路过的人说，那血水混着雨水，从车里流出来，一大片，红得瘆人。

　　做完手术的矮子醒来后，没有了往日的神气，对秀秀说话，也变得怯生生起来，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秀秀打开保温桶说：“我给你熬了鸡汤，喝点吧。”

　　“我……”矮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好好养伤，别的事以后再说。”秀秀说。

　　接下来的日子里，秀秀忙前忙后地照顾，送饭，送换洗衣服，擦屎擦尿。村里人问她：“你男人那样对你，干啥还那么费心照顾他？”

　　秀秀没有说话。

　　一天，秀秀来送饭。听到病房里有说话声，是矮子的爷爷：“我知道你没有娃心里苦，实在不行咱领养一个。不是亲生的又能咋地？好好教育，以后还怕指望不上？你能摊上秀秀这么好的媳妇，是你的福气。这回出了院，人家要是不原谅你，咱也没话说。要是还能跟你过，你好好对人家。再让我听到你打骂秀秀，我豁出去这条老命不要，也要打断你两条腿！”

　　矮子哭了，他狠狠地抽了自己几个耳光。

　　矮子出院后，完全变了一个人，对秀秀说话柔和多了。有时还会给秀秀夹菜、擦汗。在家静养了三个月，终于康复了。

　　一天傍晚，秀秀从镇上回来，一进门就看到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饭菜。“你这是干啥？”秀秀问。

　　扑通一声，矮子跪在了秀秀面前。

　　“秀秀，以前都是我不好，对不起你……”矮子羞愧地看着秀秀，掉下悔恨的泪水，“今天是咱们的结婚纪念日，我不太会做饭，就从饭店买了一些菜。”

　　“快起来，男人家跪在地上像什么样子。过去的事，别再提了，翻篇儿了。”秀秀说。

　　“还有这个。这是当年我送你的结婚戒指。几个月前，你把它扔在了屋后树林里。最近我找了好几天，没想到还能找回来，不过已经锈了。我又买了个新的。”矮子拿出一新一旧两枚戒指说，“我能……再帮你戴上吗？”

　　“新的退了吧，乱花这钱干啥？这个擦一擦还能戴。”秀秀拿起旧戒指，眼眶红了。

　　日子再次恢复了平静。和以前比起来，家里再也没有了争吵声和打骂声，多了一些欢乐祥和的氛围。秀秀和矮子商量好了，过段时间，去福利机构领养一个孩子，让日子过得更有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