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盼过年,爱过年。
过了腊八,就拉开了过年的序幕,父母开始置办过年的吃食。秋收冬藏,一年收成下来,必是粮食入仓,米面满缸。过年的好吃的都是自家地里所种所收。
用新收的绿豆、黄豆生豆芽,白胖胖的豆芽脆生生。用新收的麦子粒脱皮加了面粉发面蒸馒头,热腾腾的开花大馒头,还点上了梅花,香甜筋道。用新收的黍子脱皮杵了面和水发酵炸糕圈,筷子穿一圈,热吃黏软香甜,冷吃酥脆爽口,那是春节期间待客吃茶的点心,更是孩子们解馋的零食。将新收的黄豆、黑豆泡发,用小石磨磨成糊熬制豆腐,白嫩筋软爽滑,入瓮储存,老幼皆有口福。
吃食年货做得差不多,年也马上临近了。屋里清扫粉刷,被褥拆洗干净,便是写对联糊窗花。父亲读了两三年冬塾,毛笔字写得不错,未及给自家写,就有邻里裁好红纸上门请父亲写。父亲写半天,不仅不要报酬,还乐意效劳,邻里的一句感谢便让父亲满足受用。
父亲写对联,糊窗户的活儿便派给了我。用白面熬一锅糨糊,窗棂上抹上糨糊,先糊花形和窗花,再按每扇窗户大小将白色老麻纸整体糊上去,保暖、透光。
说话就到了年三十。夜色降临,父亲找出了久置的几盏马灯擦洗得锃光瓦亮,挂与凉房、马棚、羊圈,新糊的大红灯笼高高悬挂在正屋屋檐下。院子中央点燃了炭火笼,屋里热气腾腾,母亲和姐姐们正在做年夜饭。火红对联一贴,窗花一糊,年画一挂,屋里屋外灯火通明,窗明几净,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爷爷盘腿端坐炕上,全家人忙碌着,脸上洋溢着笑容。
母亲做好了年夜饭,哥哥放几个麻炮,弟弟点燃鞭炮,全家人围坐在炕桌周围。炖肉、红烧肉、酥鸡、肉丸子、软溜溜的油糕、白花花的大馒头、再拌一盘自家生的白胖胖脆生生的绿豆芽,各样吃食满满摆了一桌。农村人辛苦一年,忙碌一个腊月,此时此刻,全家团团圆圆,开开心心吃年夜大餐。这一夜,我们小孩子无论如何是不睡觉的,放一会儿炮仗,玩一会儿扑克。听得哪有炮声,就冲出屋子去放鞭炮,整晚村子里此起彼伏,炮声不断。
初一清早,父亲院里院外打扫,收拾残炮碎屑,我们抢在父亲之前捡拾没响的哑炮,运气不差的话,还会捡到完好无损的好炮。各家娃娃,自家屋前屋后捡了,再结伴去邻居家捡,捡到了,开心劲儿不亚于得到一件意外之宝。然后轮番点燃再放,比较谁捡到的炮更好,将那过年的欢悦再次延续。
母亲收拾屋子,熬一壶红茶,将油炸麻花、炸糕圈、炒米摆上桌,除夕晚上鸡鸭鱼肉填满腹,初一早上清茶素饭刮刮肠。喝罢早茶,全家人洗漱完毕,穿戴整齐来到村里宽阔平坦处,邻里大人孩子都已出来,俱是新衣新鞋干净清爽。鸣放爆竹,新的一年出行平安,万事顺遂!
出行仪式结束,邻里乡亲互相拜年正式开始。必是挨家挨户去“串门”(拜年),大人小孩见了面互相问候道贺,将积攒了一年的热情此刻凝聚在一句“过年好,好过年”的新年祝福语中。
小时候盼望长大,盼望过年。随着年龄的增长,对过年的感觉已木然迟钝,而小时候过年的记忆却越深刻清晰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