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木热骑摩托车从巴镇出来时已是黄昏时分。摩托车爬上第三个山坡后冒起了黑烟。到达赛罕草原，还有一个小时的路程，他站在坡顶，望见乌云像浓墨一般从东南方漫过来。坡下是恩格尔村，特木热推着摩托车向下空挡滑行到恩格尔村。

　　雨说来就来，特木热向四周张望，寻找避雨的地方。

　　“你是哪个村的？”突然，黑暗里开启一扇门，门内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赛罕村的。”

　　“先进来避避雨吧。”

　　特木热按照女子的指引，把摩托车推进了屋。

　　这是一家商店，屋子里有些昏暗。

　　“雅茹，是谁啊？”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声音沙哑。

　　“额吉，是赛罕村路过的人。”

　　里屋不再有说话声，只有不断传来的咳嗽声。

　　特木热坐在凳子上。不一会儿，雅茹给特木热端来了一碗奶茶。

　　雅茹20岁出头，头发乌亮，皓齿红唇。

　　雅茹坐在烛光下翻着书。特木热想起了正在镇里读高中的弟弟。今年夏天，为了筹备弟弟上大学的费用，上午他去集市卖了两头牛，返回的路上不小心撞到电线杆，右肩关节脱臼。同村的斯琴图开拖拉机去镇里办事，就把他连人带车送到了医院。

　　雨噼啪作响，他趴在窗台上迷迷糊糊地失去了知觉。

　　“你醒了？昨晚你晕倒了，后来村里卫生院的大夫过来给你打了一针。”雅茹正在擦拭货柜的玻璃。

　　特木热快速下了床，边说谢谢边推着摩托车走出了商店。

　　接近中午，特木热回到了家。两匹黄骠马看到主人后不停地点着头。吃午饭时，阿爸告诉他下个月有大型的集市。

　　“据说，这是10年来规模最大的集，政府给赛罕村及附近的村提供10天的场地，不收租金，你挑选几头牛去吧。”

　　下午，特木热走进牛圈挑选了5头牛。他想逐渐把牛群的数量减少到10头以内，然后买一些羊。他想盖一个冬暖夏凉的瓦房，让阿爸和额吉安享晚年，还要给弟弟攒够娶媳妇的钱，而自己怎样都行。可是……他突然莫名地想起昨夜的雨，脸一下热起来，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泥浆的双脚。

　　连续几天的大晴天把湿漉漉的草原晒干了。特木热骑着马来到了恩格尔村，他见到雅茹时羞涩地低下了头。

　　雅茹倒是没有忸怩，她看到特木热的黄骠马，情不自禁地赞叹。她接过缰绳，骑着黄骠马在草地上兜圈，唱着短调民歌，歌声像百灵鸟的鸣声一样动听。

　　“今天我太高兴啦，我好久没骑马了。”

　　“哦……”特木热的喉咙还是被石头堵住了。

　　他们缓缓地来到商店门口，然后道别。

　　“过些天赛罕草原上有大型集市，你可以去卖点吃的喝的。”特木热笨笨地说。

　　“可是我没有车，冰柜怎么搬过去呢？”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特木热把缰绳拴在摩托车后面，一句话也没有说，向着赛罕草原走了。雅茹有些惆怅地望着他的背影，摇摇头轻轻地笑了。

　　弟弟放暑假，特木热去巴镇接弟弟，返回的路上，他到雅茹的商店买香烟，但他不好意思在雅茹面前点烟，就把香烟胡乱揣进了裤兜。他憨憨的表情和动作，让雅茹觉得好可爱。

　　特木热还特意去了医院，给雅茹的额吉买了几包蒙药。他上次见雅茹，听到雅茹的额吉在里屋叨咕自己吃的蒙药快没了。雅茹从特木热手里接过蒙药，本想给他药钱，可又觉得这样做不太好，只能对着他微笑感谢。

　　“后天的集市，你也出摊吧。”特木热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抱着头盔说。雅茹还没有回答，特木热就调转了摩托车的头。

　　兄弟俩回家后就开始忙碌集市的事。斯琴图把拖拉机开进特木热家院里时，晚霞已经轻柔地洒下来了。

　　“特木热，人家看牛时卖点力啊。”

　　……

　　次日， 晨露打湿了草原。特木热开着拖拉机来到了雅茹的商店。他借助一长条坚实的木板硬是把两个冰柜推上了车厢，还把十几箱饮料搬了上去。

　　雅茹穿了一件淡蓝色的蒙古袍。这是她近几年来第一次去集市。她的阿爸去世后，她一个人照顾患病的额吉，刚成年就肩负家庭的重担。她卖掉了牛马，开了这家商店。她出落得越来越美，从去年开始，村里的年轻小伙子们总是一遍遍跨过她商店的门槛，寻找机会接近她。

　　“我的孩子啊！村里这些个好小伙子，你好好挑选一个。这样额吉也能安心去找你阿爸了。”雅茹没办法回答额吉的话。

　　特木热紧紧握着方向盘，身上的肌肉随着拖拉机的震颤而抖动。

　　集市人山人海。特木热把雅茹的冰柜等物品安置在事先预定好的摊位上，支起遮阳伞，再把电线接到集市提供的接口。雅茹的旁边是一个卖充电宝的50岁左右的女人。女人一直上下打量雅茹。

　　“长得真标志啊！你叫什么名字，哪个村的？”

　　雅茹有些不好意思了。

　　“那个男人是你哥哥？”女人看着忙前忙后的特木热问雅茹。

　　“是我……朋友。”

　　“放牧的吧？”

　　雅茹没有回应。

　　“你看——”女人扭头，用下巴指着不远处，一个穿着西服，20多岁模样的瘦高男人说：“那是我儿子，今年大学毕业，在镇上工作了。”

　　雅茹抿嘴笑了笑。他们的对话特木热早已听到，女人说话的声音看似小声，实则想让特木热听见。

　　连续好几天，特木热一早一晚接送雅茹，却不多说一句话。他的背影总是很快地消失在集市的牛群里，或者消失在傍晚的恩格尔村西头。女人和雅茹聊得越多，他消失得就越快。

　　一天傍晚，雅茹终于无法忍受特木热的冷漠，说：“明天你别来了。”

　　当晚，特木热一夜无眠。第二天，特木热再次出现在雅茹的面前，雅茹扑哧笑出了声。特木热从心底惦记着雅茹。以后就把她当妹妹吧，特木热心里这样想。

　　雅茹和那个女人总是说说笑笑的，但特木热的心里不再恼怒。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就像让弟弟卖牛，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弟弟把5头牛轻轻松松地卖出了高价。

　　半个月的集市很快就过去了。特木热向雅茹的摊位走去时，卖充电宝的女人不知在给雅茹说着什么，两个人的头都快要挨到一起了。直到快走近的时候，他才听到雅茹对女人说的话。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这句话重重地落在特木热的心上。

　　夕阳的余晖落在特木热满是汗渍的脸上，落在雅茹随风摆动的束腰上，落在整个草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