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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放歌

榆林故地 钟颜 摄
  □王建中

  上阕

  南朝的著名诗人江总,一路听泉,循着旧迹渐渐走近了榆溪塞。雁地瘦寒,雨雪成霰,絮絮扬扬,幽咽的泉声笼统成一片,诗人仅存的一点“独散万古意,闲垂一溪钓”的雅意,也被霜风掠去。隔了茂密的榆林,远处的榆溪,水凝波伏,偶尔传来几声寒鸦的啼鸣。诗人的马车停在一棵大树下,雁雪覆驿,只有几行狐迹,诗人迷路了,只好沿着溪水寻去。

  榆溪是黄河支流,四水汇流成溪,上绵百里,所过之地,古称榆林地。羌管笳声里,雪湿行囊,雨杂斑驳,诗人禁不住写下《雨雪曲》:雨雪隔榆溪,从军度陇西。绕阵看狐迹,依山见马蹄。天寒旗彩坏,地暗鼓声低。漫漫愁云起,苍苍别路迷。

  又过了百余年,暮春时分,王维也来到了榆林郡,诗人掀开马车的帘子,一河春水浩浩荡荡,山上松柏郁郁葱葱,山下市声熙熙攘攘,长烟落日,青草一望无际,缘榆溪而来。榆溪已失去了往日的幽奇,一派萧索。诗人知道,这个著名的古塞其实已经名存实亡了。汹涌的春色还是唤起了诗人的豪情,于是《榆林郡歌》诞生了。其实,唐朝的另外几位著名诗人早已在榆溪流连了许久,一些诗篇已悄然流传开来。

  王勃在《春思赋》中写道:榆塞连延玉关侧,云间沉沉不可识。葱山隐隐金河北,雾里苍苍几重色。

  骆宾王的《秋雁》:联翩辞海曲,摇曳指江干。阵去金河冷,书归玉塞寒。

  唐朝时的一个早晨,籍籍无名的吟者欧阳玭,舟过榆溪。清溪溅雪,回舟处,便是修葺过的榆关。晨光熹微,落在焕然一新的榆溪道上,诗人只是在一叶扁舟中,遥望了几眼榆林郡故城,就向榆关去了。河网密布,阡陌纵横。山上的松柏浮现在紫霞中,石泉幽冷,邑径葱茏,慕名而来的吟者,忽然惆怅起来,信手写下《榆溪道上》:初日在斜溪,山云片片低。乡愁梦里失,马色望中迷。涧底凄泉气,岩前遍绿荑。非关秦塞去,无事候晨鸡。

  若是时光倒流,榆溪塞声名远播,景致更为迤逦幽奇。秦昭襄王初定河套,是在战国末年,筑长城抵黄河岸边,并沿长城培植了一条以榆树为主,兼植杂木的林带,与长城并行,逶迤千里,树榆为塞,这便是著名的榆溪塞,亦称广长榆。

  据《史记·匈奴列传》记载:秦昭王时,义渠戎王与宣太后乱,有二子。宣太后诈而杀义渠戎王于甘泉,遂起兵伐残义渠,于是秦有陇西、北地、上郡,筑长城,以拒胡。长城由陇西始,沿洮河东岸,经临洮县境,复东行,至宁夏固原附近,再东经甘肃环县北,循陕西志丹、安塞等县,缘横山山脉东行,分两支,一支经绥德县西,再往北止于榆林县(今陕西榆林市)东南境;另一支经靖边县东,再北折东行,经神木县北,进入内蒙古鄂尔多斯伊金霍洛旗,东抵准格尔旗东北的十二连城,史称秦昭襄王长城,榆溪塞与其并行。

  榆溪塞又称榆林塞,为蒙恬收复河南地后设置的一处重要关隘。郦道元《水经注·河水》载:“河水又南,诸次之水入焉。水出上郡诸次山……其水东经榆林塞,世又谓之榆林山,即《汉书》所谓榆溪旧塞者也。自溪西去,悉榆柳之薮矣……”如今出胜州故城不远,黄河故道生长着一棵千年古榆,是榆林地的见证。

  秦昭襄王长城历经两千余年,遗迹犹存。沿今伊金霍洛旗纳林塔乡束会川北上,至巴龙架,长城曲折蜿蜒,随地形起伏沉落,伸向天际,隐没于苍山云烟之中,甚是奇伟壮观。长城多为夯土筑,间有石砌。夯层历历可见,各层薄厚均匀,整齐划一。各层之间清晰可辨,夯杵臼痕明显,极为坚固。过涧越溪,筑水门,既保持溪水畅通,亦可防御外敌入侵。长城沿巴龙梁北上,经神树沟、德胜梁,北至坝梁后,复折转向东,抵十二连城黄河岸。这一地带地处鄂尔多斯高原东部,丘陵起伏。长城居高临下,凭扼借守,卫护河套战略高地,同时还可控制黄河天堑,与近在咫尺的汉云中郡城,互为犄角。大黑河为又一道屏障,环护阴山。垒石为城,树榆为塞,屏蔽河朔,拱卫关阙,一寸山河,千里金汤,历代均有加固,蔚为大观。后世又称榆溪旧塞、秦旧塞、汉南塞。

  秦汉时期,榆溪塞一带称新秦中。隋朝时期,隋文帝设榆林县,后又置榆林关,隋炀帝立榆林郡,皆因榆树成林而得名。隋炀帝在榆林城大宴北方各部族首领,观渔宴河,百乐齐奏,榆林一时名噪天下。因一次战役大获全胜,唐又改称胜州。元时废胜州,迁胜州之民置东胜州,渐荒芜。明代弃套,后来榆林城迁往陕西,也就是现在的榆林市。榆林城三迁,南辕北辙,地理上大相径庭,已经不是榆溪旧塞的位置了。清末植被破坏殆尽,清流枯竭,榆溪塞也就彻底废弃了。杜牧描绘的“榆塞孤烟媚,银川绿草明。”的景象成为历史绝唱,也是最传神、深切的文化记忆。

  时间又过去了许多年,出准格尔旗薛家湾,西行七十公里许有大松。其枝虬嵌盘屈,突怒偃蹇,争为奇状;扶疏垂荫,四季皆然,树龄逾千年。“天下第一松”由此得名,此为榆溪塞遗存,也是唯一幸存下来的一棵次生林木,遗世独立。

  下阕

  古代的榆关,是榆林关的简称。其故址位于今准格尔旗北境、黄河西岸的天顺圪梁村。榆林关枕河藉津,纵卧京畿之北屏,直系中原安危。故隋、唐二代,对此地颇为重视。筑关置城,从榆关的建立,胜州的设置,到榆林郡的屡次更迭,经过六七百年,对榆关的重新恢复与再建,均强调了这点。榆关因榆得名,称广长榆。

  榆关是边塞的象征,写榆关的诗词不下百首。大漠雄浑,关月落照,不知是诗词选择了榆关,还是榆关选择了诗词,但榆关的灵魂就沉潜在诗词中。可能是边塞的缘故,榆关成了游子乡愁、羁旅孤寂情怀的代名词。许是缘于大河之滨,即便繁华褪去,昔日的辉煌已入烽烟,榆关的风骨依然健朗。南北朝诗人庾信的《拟咏怀二十七首·其七》:榆关断音信,汉使绝经过。胡笳落泪曲,羌笛断肠歌。纤腰减束素,别泪损横波。恨心终不歇,红颜无复多。枯木期填海,青山望断河。

  这里是昔日汉军与匈奴的主战场,策马杀伐之外,伴着声声胡笳、阵阵羌笛,还是一处文化交融之地。早在秦汉时期这里就是多民族的聚居地。秦昭王长城枕河而筑,树榆为塞。

  据《新唐书》载:榆林郡“有隋故榆林宫,东有榆林关,贞观十三年置。”《元和郡县图志》又载:“开皇三年于此置榆林关,七年又置榆林县,属云州。二十年,割云州之榆林、富昌、金河三县,置胜州,立嘉名也。”

  关隘是控制交通的咽喉要塞。榆关坐落在黄河津渡一侧,为历朝北方的军事重镇,直至清代,还是鄂尔多斯通往京师、连接中原的唯一通道。北衔穿越大青山的孔道——白道川(今大青山隘口),南接夏、银、绥、延诸州,至京师,军事地位十分重要。隋文帝称榆关是皇朝“北门”,选派朝廷重臣镇守于此。大将军贺娄子干为榆关总管,子干晓习边事,镇守榆关,威名远扬。隋文帝诏文褒奖:“自公守北门,风尘不警。”子干母丧离职;不久“朝廷以榆关重镇非子干不可”,很快又召回了他,十年不替。以后杜彦、段文振等重臣均为榆关、云州总管。开皇二十年,云州总管府迁离,榆林关依然是重要的军事要塞,属胜州。

  大业三年,隋炀帝自京师乘龙船由运河进入黄河,北巡塞外,至榆林郡城,并在此大宴北方各部族首领,著名的榆林会盟就发生在这里。隋炀帝杨广写道:鹿塞鸿旗驻,龙庭翠辇回,毡帐望风举,穹庐向日开。呼韩顿颡至,屠耆接踵来,索辫擎膻肉,韦鞲献酒杯……

  这是展现各民族文化、经济、社会、融合的肇始,也留下了亡隋的榆林之殇,喋血榆关。隋炀帝恋恋不舍流连五十余日后,经榆关渡黄河,溯金河而上,出白道,赴突厥启民可汗牙帐所在的碛口(今四子王旗一带),任命自己的心腹张衡为榆林郡太守,可见榆关为要冲之塞。唐贞观十三年,又重修榆林关,城续用之。榆林郡为边地重镇。著名诗人王维在这里写下了《榆林郡歌》:山头松柏林,山下泉水伤客心。千里万里春草色,黄河东流流不息。黄龙戍上游侠儿,愁逢汉使不相识。

  朔风霜紧,关河冷落,晚照当楼,但榆关并不凄凉,还是一片葱茏之地,榆溪塞名不虚传。王维在这里用了一个典。那是汉朝,一叶轻舟漂过金河,停泊在榆溪塞的一棵老榆树下,在这个被霜露染红的秋天,汉桓帝弃舟登岸,东行代地向榆中故道寻迹而来。故道在数十年前已经荒落了,汉桓帝夜迷失道,举目望去,只有河边一户人家亮着灯火,便只好投往这户人家,同行的有位来自洛阳的大商人,携带着许多金银货物,跟随在汉桓帝的后面。恰巧,这是一名船家,热情的船家解缆起船,送他们过河。不料,商人突然发病,客死舟中。这位船家就把他的尸体埋葬了。若干年后,商人的儿子终于打听到父亲的死讯,便寻了过来。墓穴打开时,却发现父亲所带的金银货物原封未动。商人之子被船家的高尚品德所感动,便要把这些金银货物全部赠予船家,船家坚决不受。汉桓帝听到这个事后,称赞这位船家:“真乃君子也!”于是这个渡口,就被唤作了君子济,就在榆关下。这个故事,为榆关平添了几许暖意,可爱、可亲,也清婉了许多。

  郭子和反唐,这里偏居一隅,榆关成了孤悬河外的番邦割据之地,狼烟四起,也就荒落了。

  宋代时,这里是著名的黄河榷场,西夏、辽、金,马踏关阙,贸易虽然促进了和平,无奈一夕数惊,边患频仍,萧条还是呼啸而至。诗人刘著《出榆关》写道:羽檄中原满,萍流四海间。少时过桂岭,壮岁出榆关。奇祸心如折,羁愁鬓已斑。楚累千万亿,知有几人还。

  可见,榆关也不乏绝塞愁寒的意境,但到这时仍然还是一处重要的关隘。出入这道关的重要历史人物,也络绎不绝。

  榆关的衰落大约在元时,到明时,随着东胜州的废弃,榆关也一同消失了。历代文人名士钟情于榆关,留迹于黄河两岸。年年岁岁,河光山色,深情缱绻的渲染,滋润着榆关;古往今来,盛衰兴替,无微不至的影响、雕琢着榆关。

  历史仿佛是一位无所不知的智者、无所不能的大匠,始终青睐于榆关,使这方水土孕育的每一株草木,都散发着氤氲的历史之气;每一块山石都蕴含着文化的灵毓之秀;每一条小径都流动着诗词歌赋的人文渊薮之沛。这大抵就是榆关的蕴藉了。

  历史上,榆关、渝关、玉关(玉门关)是三个不同的所在。很多诗里将榆关、渝关混淆了。在古诗里,玉塞、玉关都有固若金汤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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