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中秋明月,就要如约在天上升起。明月发出的清辉,沐浴在季节包浆浸透的大地上。
今年夏天,天空似一个巨大火炉,熊熊燃烧的烈日下,连林区的空气也有些烫脸了。这是魁哥在林场工作的第37个年头。当年这个初生牛犊的后生来到林场时,林区里那些新栽的树,只有半人高,而今却像哨兵一样耸立在苍穹下,把林区的天际线抬高到云层里去了。
魁哥是我老乡,他工作的这个地方,叫大垭口林场,海拔1400多米,面积有5000多亩,山势连绵,崖陡壑深,奇峰耸翠,云雾袅袅。
魁哥刚去林区当护林员时,只认识松柏树,而今那些树,他都一一叫得出名字:柳杉、光皮桦、侧柏、滇柏、华山松……还有杜鹃、柃木这些林下灌木,铁芒箕、茅草、巴茅这些草本植物,这些年还种植了楠竹、油桐等经济植物。至于奔跑在林区的动物,獐子、山羊、野猪、野兔、猫头鹰、锦鸡,它们在茫茫林区组建成了一个和睦相处的大家族。而护林员,就是看管这个林子的家长。
入夏以来的高温天气,林区上空骄阳喷火,往前悠扬的蝉声也变得聒噪,魁哥和护林员同事们每天都要在林区穿梭不停,向来避暑休假的游客们宣传护林防火的政策和规定。我离开夏日热浪翻滚的城中去了林场一趟。
黄昏时,我陪同魁哥护林巡山,魁哥指着马尾松说,这是含油脂很高的树,着火点非常低,一个小小的烟头往往就会引发一场冲天火灾。到了桦树下,树下堆积着不少枯枝落叶,魁哥用随身带的竹扫帚清理后装入袋中。他告诉我,这些落叶干枯了,也容易引起火灾。
晚上住在魁哥的林场宿舍,他跟我聊起了几十年的林场岁月。他告诉我,自己也成了林区里的一棵树。咕,咕咕,咕咕咕……森林里传来猫头鹰的叫声,魁哥说,在林区,这样听着野生动物们的叫声伴随睡眠的时间太多了。
前不久的一天,魁哥在电话里对我说,今年中秋,在上海工作的儿子将带着妻儿回来,一家人齐聚林场,给他提前过生日。中秋过后,年届六十的魁哥就要退休了。我想象着这个中秋之夜,明月出深山,松涛荡漾里,魁哥一家人举头望明月,那里有仙气飘浮,低头看亲人,那里有人间烟火气弥漫。
邱老师7年前从城里搬回老家居住,那是一个云雾缭绕下的小院,苍郁大树中露出小小的屋脊。邱老师是我当年读初中时的物理老师。我物理成绩并不好,对物理这样抽象的思维总是显得笨拙,但邱老师对我当年写的作文特别赏识。我工作以后,跟邱老师失去了十多年的联系。在邱老师退休那年秋天,初中时期的同学邀请我一同去探望邱老师。
在邱老师家里,他紧紧抓住我的手,因为心情激动嗓音有些发颤。邱老师说,我对你记忆特别深刻,你该来看看我啊。我羞愧地低下头。工作以后,我是一个平庸之人,与那些春风得意的同窗相比,心里或许还有一点无颜去见老师的胆怯愧疚。
那天,邱老师家的午宴,都是同学们亲手做的饭菜。邱老师给同学们碗里轮流夹菜,慈爱如亲人。邱老师说,你们毕业以后,我一直在打听着你们的情况,无论你们过得怎样,都是我的学生,都是我的孩子。同学们听见邱老师这发自肺腑的话,心里涌过暖流,也湿了眼圈。
临走前,邱老师从他油漆脱落的书柜里摸出一个簿子交给了我。我打开,那里面全是我发表在本地报刊的文章。邱老师爱读报刊,他竟然还这样关注着我的动向。我感动不已,去轻轻拥抱了身子往前倾的邱老师,他似乎很配合,用清瘦的身体接受了我小小的拥抱。
这些年,我偶尔也到邱老师家里坐一坐。师生之间,有爱护,有关切,他语气柔和地跟我谈起日常生活,有时也无语沉默,但从没觉得尴尬。在心里,我已把邱老师当作一个可以信赖甚至是依赖的亲人了。
今年中秋节前夕,同学们再次相约,去山里看看邱老师,看看邱老师凝望过的那一轮山里明月。
秋色一轮满,月圆人团圆。人间大地,向一轮中秋明月发出请柬的人,把这些小小的心愿,都融进那缥缈月光里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