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我就要退休了,从十八岁参加工作算起,度过了四十余个五一劳动节。这些节日,有的是在工作岗位上加班加点挥汗如雨,但大多是享受假期,陪伴家人或外出旅游。记忆最深、最难忘的还是在煤矿上过的第一个五一劳动节。
1983年12月,我招工来到了一个煤矿,做了一名采煤工。
我们这批新招的工人进行了一个月的学习培训后,就开始分配工种,进行井下作业了。按规定,新工人必须有一名老师傅带着实习三个月后,才能单独工作。由于我个头矮,身体单薄,没有一个老师傅愿意要我。最后,还是队长出面,叫一位姓焦的老师傅带我。
采煤工是一个体力比较重的工种,而且危险,不仅要打煤眼,放炮,还要用一根200多斤像铁轨一样的工字钢来搭支架。一个班下来,人累得像散了架一样,身上到处酸痛。由于我身体单薄,干起活来不利索,常常遭到别人的白眼。每当别人说我的时候,焦师傅总是为我辩解,护着我,为此,我非常感激这位老师傅。
实习了三个月后,我们煤矿为了增加产量,要求每个区队和班组赶进度,超额完成原定的生产任务。正好,活动刚开始的时候,我们班的采煤面就遇到了松软的煤层,采煤进度有些慢,班长比较着急。
五一劳动节那天,轮到我们班组上夜班。一开始接班,班长就有些生气,说区长嫌我们的进度太慢,这样下去,这月的奖金就要泡汤了。焦师傅用铁镐仔细地敲着四周的煤层,又抬头看看上面的顶板,对班长说:“这一段煤层太软了,随时都有塌方的危险,我们不能为了赶进度,违章作业啊。”
班长说:“没有事,经常瞭望着点就可以了,你带着人干就是了。”
我们煤矿工人最忌讳在井下说塌方、冒顶、受伤之类的话,这样会给人们的心理带来不祥的预兆。所以,老实的焦师傅就没有和班长分辩,带着人干起来。
夜里三点的时候,我们班已完成了五米的进尺,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工作,全然没有发现危险的来临。刚才打好的木头柱子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露出一道道的白茬来,头顶上飘出一股凉凉的气浪。紧接着轰隆隆一声巨响,先是碎小的煤块哗哗的如流水般倾泻下来,接着是大块大块的矸石掉下来。焦师傅大喊着:“不好,塌方了,小程快跑啊!”说完,焦师傅用力把我往外一推,随之一股巨大的气浪涌过来,将我推出老远,一片恐怖的黑暗笼罩在狭小的空间里。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房里。这次事故,我们班七个人,除焦师傅重伤被截肢外,其余六个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轻微伤。
在那生死一瞬间,焦师傅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徒弟,是他那用充满着父爱般的手把我从死亡的边缘拉出来,把生的机会让给了我。为此,我深深地感激着师傅,直到今天,我仍感到他那温暖的手留在我身上的气息。
后来,我自学参加成人高考,到一所师范学院念书,有一段时间离开了煤矿。四年后,我又回到了煤矿的学校任教。但不论何时,我心里都牵挂着师傅,经常去看看他。
前几年,焦师傅生病走了,我心里感觉空荡荡的。记起和师傅在井下度过的十年时光,他的一颦一笑,他总是冲在一线、任劳任怨埋头苦干的样子,心里总不是滋味。每年的清明或十月一,我都会到师傅的坟前烧烧纸,陪他说说话。我去的时候,远处山坡上干活的人总是惊异地朝师傅的坟边看,他们大约不知道,有一个陌生人专程从三百里外的地方来,为他的师傅扫墓,这位师傅就是他的救命恩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