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娃爷爷其实并不神秘,也不带有什么传奇色彩,在我们这些熟知他的人心中已快要淡忘了。只是这次回老家听人们拉闲话,才觉得对于外人,二娃爷爷却是妇孺皆知,颇带几分传奇色彩。
二娃爷爷并不是我们王家人。人们所喜爱传诵的是得病以后的二娃爷爷。年轻时二娃爷爷并没人们传诵的那样伟大。年轻时的二娃爷爷英俊、威武,队里劳动一向主动积极。1959年作为村中劳动能手被派往重庆某机械厂当工人,当时两千多人的大队只要五个人,他就被选中了。一年之后,五人回来了,二娃爷爷也回来了,在不久后就得了脑瘤。听父亲说,二娃爷爷被脑瘤折磨得死去活来。二娃爷爷的发胖就伴随着脑瘤的疼痛而剧增。但尽管这样,也没耽误过窑上烧砖。直到胖得走路都很困难,瘤子也长到拳头般大小,二娃爷爷才做了手术。瘤子的大小我没有亲见,但我在童年曾有过三年的时间是和二娃爷爷共同度过的,我亲眼见过他的刀疤:从左前额呈弧形向后延伸,有一拃多长。二娃爷爷特别喜欢孩子,记得我就让二娃爷爷给剃过光头,我也吃过二娃爷爷那尺许大的手掌撮的莜面。二娃爷爷的发胖在手术后曾有过抑制,听父亲说,手术后的二娃爷爷还又在窑上发过两年威。那两年的劳动,知道的人都说,二娃爷爷像一头牛。不过,两年劳动后身体就开始发虚发胖,之后就一直住在他那个小屋。二娃爷爷终身未娶,也没有人给他提过亲。
父亲说,在那两年里,有一次他跟二娃爷爷出远门给队里办事,路上带着干炒面和干玉米面馍。走在一处常住的旅店过夜,店主睡后炕,老板娘睡炕头,父亲和二娃爷爷睡中间。晚上老板娘操着外地口音说笑道:“二娃哥,人家睡下一个嘟嘟儿,你一睡下黑个瞎瞎儿,想看看我们老汉也看不见。”二娃爷爷的传奇故事就始于发胖以后,也许就源于此间的劳动。
二娃爷爷从窑上回来后基本没离开过他那个小屋。起初他还能自己走动,后来他的身体又开始发胖,听说是另一种病。到死时,二娃爷爷的身体有三百多斤。人们对他的传诵就因为他的胖。三十里外的瓦窑村人们叫他加重二娃,其实不知底细的外村人都这么叫。发胖后的二娃爷爷二米多高,三尺来宽,穿一尺五的鞋。在我童年的记忆里,二娃爷爷走十来步就坐下喘口气。人们对他的传说简直成了二娃爷爷和所有如我一样了解他的人的美好愿望了。其中一个非常优美的传说是这样的:二娃爷爷牵着一匹三岁小毛驴要过河。水有一米多深,毛驴怕水不过河。二娃爷爷就轻抚小毛驴的长耳朵,笑呵呵地对它说道,“你不敢过,让我夹上你过哇。”一回头,旁边还站着他爹,二娃爷爷把身子一蹲,“大,你也上来哇。”正要过河,听见一女子呼叫声,扭过身子,看看女子,然后大方地说道,“那把你也捎带上哇。”于是二娃爷爷左臂夹一只三岁小毛驴,右手抱一大姑娘,背上还爬着老父亲淌过了河。
我对传说这个词向来缺乏理解,我不知道传说有没有现实或理论根据,但我宁愿狠下心来假想它是真的。是的,二娃爷爷死时刚过四十岁,我想,活着的他要知道我的心思,肯定会伸出他的大手抚着我的脑袋,然后悄悄地跟我偷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