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俩姥爷。头一个是亲姥爷。我没见过我亲姥爷的面，因为亲姥爷死的那年，我母亲还不满3岁。亲姥爷死后，我姥姥守了一年寡，等给姥爷祭过周年后，姥姥就带着4岁的我母亲嫁给了我的第二个姥爷——后姥爷。后姥爷姓杨，名先小。姥姥嫁给后姥爷后，又生育了儿女3人。

　　母亲是16岁嫁到我们李家的。有关后姥爷的脾气秉性，大都是从我母亲闲聊中了解的，给我留下的印象是两个字：凶狠。而在我成年后，后姥爷给我的印象却是：善良。二者大相径庭。母亲临终的那年，我和妻子回去探望。卧病在床的母亲向我和妻子讲述了她的遭际，其中讲到她在后姥爷名下如何如何的看头看脸，如何如何的遭后姥爷白眼……母亲讲得凄凄的，令妻子也不禁潸然泪下。

　　其实，后姥爷的心地是善良的。有一件事足以证明：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有一天，后姥爷在街头拾得一个钱包，里头装有40元钱。40元钱在当年那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了。可后姥爷毫不犹豫地把40元钱交到了大队部。大喇叭上吆喝来了失主，后姥爷杨先小拾金不昧的先进事迹也就在大喇叭上宣传了好几天。后来有县里的记者闻知此事，写了报道，还在县广播电台播了。

　　后姥爷对我挺好。有一件事令我至今难以忘怀。我八九岁时跟母亲去了后姥爷家。在屋檐下玩耍时，额头上被马蜂蜇了，疼得我龇牙咧嘴。后姥爷知道后，忙抱了我用嘴在额头上吮吸。吸过后，又找了泥涂在上面，说是消毒。

　　后姥爷喜酒，不多喝，但天天喝，早午晚一日三餐，顿顿有酒。咸菜就酒，每顿多则三五盅，少则二三盅。酒具配套，一个二两装的铜酒壶，一个二钱装的铜酒盅，一铜壶酒正好喝一天，一斤散白酒能享用五日。酒，概不冷饮，热了喝。冬日里，把铜酒壶搁在煤炉上热；不生煤炉了，就搁饭锅里热。我参加工作拿到头一个月的工资后，上姥姥家，给后姥爷带的礼物就是两瓶酒。至今我都能记起当时我把两瓶酒搁到后姥爷面前时，后姥爷脸上堆满了笑的欣喜神情。

　　后姥爷的死亦与酒有关。嗜酒成癖，年近八旬的人了，每天都还饮二两酒，以致酒精中毒，后来都有些糊涂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其行呢？后姥爷去世的前五六天，整天唠叨我母亲，嚷嚷着要上我家去看望我母亲。我的大舅和姨姨在城里工作，身边只有我二舅。后姥爷大概是确实想念我母亲了，正是滴水成冰的严冬，也正好那天二舅上我家去了。下半晌时分，喝了酒的后姥爷一个人跌跌撞撞出了村口，据在村西头（去我家的方向）遇上我后姥爷的村人说，后姥爷说是想女儿了，要去女儿家看望，可后姥爷走迷了路……我家距离后姥爷家有20多里路，即使不迷路，也不一定能走得去。傍晚了，家中不见了后姥爷，撒开人马四处打听寻找，直到凌晨4点多钟，在村子东南方向的一条小渠里，找到了已僵硬的后姥爷……可怜的后姥爷哟，竟落了个“没死在枕头上”的名儿！

　　后姥爷亡故已多年，如今，我自己当姥爷也有十几年了……今写此拙篇，权当对后姥爷的祭缅——因为，在梦里，我经常会梦到我的后姥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