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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人

  文/李  晓

  半空中的团团白云柔柔地垂下来,被高高树冠托起。我站在山顶一直往下望去,一畦畦茶垄宛如大地鼓凸的母腹,一个匍匐在茶园里的人,在浓黑的茶影里移动着,恰似一条蚕。

  这似一条蚕的人,是采茶人吴大哥,他是老镇上与茶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茶人。吴大哥拇指与食指灵巧捻动如蝴蝶扇动,一片片油亮亮的茶叶,行云流水般飘进吴大哥胸前的茶篓里。

  吴大哥采的是秋茶。此时,云栖茶山气候温润,鸟声清脆,莽莽苍苍的森林与缭绕云雾汇聚成群峰之上的浩大气场。那隆起的茶园,在秋天受孕于大地精气,茶从绿海的旋涡深处启程,经过采茶人制茶人的手,氤氲在茶桌之上,与人间有缘人举杯相遇。

  我认识吴大哥那年,他人到中年,目光清澈。吴大哥12岁那年与茶打交道,今年69岁,一辈子离不开的是茶。早晨起来,用烧开的山泉水泡一壶茶喝至中午,午后又泡一壶茶喝到入睡前。一碗芳香茶水,灌溉一个人一天的肺腑。而今年近古稀之年的吴大哥,眉眼慈祥,面色红润,发丝黝黑。茶对茶人慷慨赋予,茶是天地之间的精魂,茶让人慈悲与宽容,茶亦是时间的良药,治愈着人生悲辛。

  有天,我去茶山,采茶的吴大哥走过来,他指着奔突山堡间夹着山坳的山峰对我说,你看,这茶山是不是也像一个巨大茶盏,游荡在山涧的云雾就是一杯热茶蒸腾的茶气。我一眼望去,果然如是。

  吴大哥居住的老镇,呈长蛇状蜿蜒在一条溪水畔。老镇后面荆棘丛林处,掩映着一条茶马古道,吴大哥的爷爷,就是那古道上的远行人。在吴大哥小时候的记忆里,骡背上驮满了茶叶、谷物、核桃等山货,爷爷随骡子沿着古道,风餐露宿中走到山外去,卖了山货换回山里人需要的盐巴、桐油、布匹。吴大哥带我去走过那条古道,路上青石早被踩磨得光滑圆润,包浆深深。吴大哥突然弯腰,朝脚下古道深鞠一躬,他说,他是给爷爷这样行走在古道上的先人们鞠躬致谢,感谢茶叶滋养着山里人的生活。松涛阵阵,仿佛是茶山的先人们踏云归来的脚步声。

  云栖茶山,同样赐予山民们美滋滋的生活。吴大哥12岁开始种茶、采茶、制茶、卖茶,18岁时做了这里茶场的领头人。

  吴大哥21岁那年,老镇上来了一个城里的女知青,他喊她阿蓉。阿蓉被分配在吴大哥经营的集体茶场,他手把手地教她种茶、采茶、制茶。一个月夜,月光浸泡着茶山,吴大哥在铁锅里翻炒着茶青,手工炒茶的“抖、带、挤、甩、挺、拓、扣、抓、压、磨”十大手法,他全都精通。刚炒完茶,阿蓉便唤他出门:“吴大哥,现在有一个回城名额,我不想回城了,就跟你在茶山种茶采茶,好吗?”吴大哥一听,慌了,连声说:“不行,不行的,你得回城,进城里的单位。”吴大哥说完这话,突然觉得自己是一个口是心非的人,他其实也舍不得阿蓉离开茶山。在他心里,阿蓉是那一粒初绽的茶芯,是唇齿之间多少次喃喃呼唤的名字。

  离开茶山的那天下午,吴大哥给阿蓉泡了最后一壶茶,茶场的人陪着,他们慢慢地喝到了傍晚。然后,阿蓉坐着茶场的拖拉机回城。拖拉机腾起一股浓烟,消失在大山的拐弯处。回城后的阿蓉,进了当时城里的贸易公司,后来作为公司高层人员,与吴大哥经营的茶场有了生意往来。从此,这山里的茶,名声大振。

  去年秋天,老镇后面山上,绵延的团团簇簇映山红似燃烧彩霞,把大山装扮得如热烈喜庆的洞房。当年山里的知青们来老镇聚会,外孙女陪着阿蓉也来了。她望见了吴大哥,连连感叹,吴大哥你还是当年那个模样啊。阿蓉走时,吴大哥送了她山茶。阿蓉拢拢白发说,谢谢,谢谢。

  今年秋天,在茶园的亭子间,山色澄净,我和吴大哥喝茶,乳白鲜嫩天空如小羊羔吮吸的汩汩母奶色,山下,是茶园铺天盖地的油绿。清风过处,茶香漫过心田,漫过全身。

  与我和吴大哥同行的,是来茶场20多年的一个叫吉安的后辈。吉安也来自茶山,大学毕业后,兜兜转转几个城市后回到了茶山,也做了一个地道的茶人。吉安的祖辈,也是茶人。吉安告诉我,在异乡的梦里,茶山在呼唤他归来。吉安不会忘记,那年吴大哥把茶园接力棒交给他时留下的郑重嘱托:“茶山,是上天恩赐给我们的礼物,你得把它传下去!”

  吉安对我说,他要把这一片神奇的茶叶,做成故土大地的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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