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期阅读
当前版: 09版 上一版  下一版
上一篇    下一篇
放大 缩小 默认   朗读

华子鱼的生命旅程

达里诺尔湖
  □纳兰

  一

  因为盐碱度高,华子鱼的鱼卵难以在达里诺尔湖里存活,所以每年四月,为了种群延续,成年华子鱼都会冲进贡格尔河,一路逆流而上,游到一百余公里的上游,在水流平缓的淡水河道里,产下鱼卵。

  牧民把河流称为“母亲”,因为有河流,才有草原;有草原,才有牛羊;有牛羊,才有牧民的幸福生活。

  贡格尔河蜿蜒曲折,河面仅有数米宽,每年的三四月份,一百多公里的河道,挤满了逆流而上的洄游大军。华子鱼成群结队,黑乎乎一片,鼎盛时延绵数十公里。

  公华子鱼“石头”一马当先,引导着母鱼“花儿”逆水而上。仍然是由公鱼开道。洄游队伍最前头,靠近两岸的,以公鱼居多,这是对母鱼最好的保护。

  除了要躲避海鸥的袭击,“花儿”遇到的最大考验,是上游汹涌而下的激流。临近两岸的河水中,由于水流较缓,挤满了密密麻麻的鱼群,致使河流中间的水流量增大,流速更快更急。要想超越前行,就要躲开岸边的鱼群,从中间的急流中逆流而上。只有身体强壮的华子鱼,才能冲进中间的河道,前行数米后,必须马上挤进堵塞的鱼群里,借以喘息休息。

  它们挤挤挨挨着,相互阻挡着,寸步难行。每一条小小的鱼,张着嘴,瞪着眼睛,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歇息了一会儿,“花儿”又顶着湍急的水流上路了,它摇头摆尾,搅动着河水,哗哗作响。

  塞外的早春,天气变化无常,贡格尔河上游周围山上的积雪,白天融化,晚上冻结,引起河道水位的忽涨忽落。

  此时正是中午阳光最烈的时节,贡格尔河迎来了一天涨水的高峰,湍急的河水,让“花儿”举步维艰,它瞪圆眼睛,每一块肌肉,都绷紧了,一米,二米……越过了一群又一群的洄游同类,向前游动着。一直陪在“花儿”身边的“石头’,用头顶了一下“花儿”的尾鳍,这是它们表达亲昵的方式。

  它们游得更快了。正当它们欢呼雀跃的时候,一块冰冷的重物狠狠地砸在了“花儿”的头上,是一块随波而下的冰凌,“花儿”一下子被砸蒙了,顿时被水流冲翻了身体。在汹涌的激流中,迷迷糊糊的“花儿”努力摇摆着身体,保持平衡,终于停靠在水中的一块巨石边。

  “石头”马上调转身体,看到被冲出数米之外的“花儿”。

  “花儿”精疲力竭的样子,让“石头”心疼。

  “花儿”的背鳍、尾鳍,努力张开,仿佛在风中飘动。它是河里最美的精灵。

  不能停,还得往前奔。“石头”把头翘出水面,向“花儿”发出前进的呐喊。鱼的声音,只有鱼知道。“花儿”忍着疼,向它游过来。

  傍晚,天边的火烧云,似火一样。

  夜幕降临。不一会儿,风刮起来,草原上更冷了。

  “花儿”抖擞精神,重新上路了,它要尽快游到深水区。每到夜晚,气温下降,上游的积雪就会冻结,河里水位下降,很多鱼被困在一个又一个的小河湾里。

  在蜿蜒曲折的河道两岸,聚集了大量的海鸟,还有饥饿难耐的苍鹭。苍鹭站在拦坝上的浅水处,长时间一动不动,犹如雕塑一样。华子鱼经过它的身边时,突然伸出长长的脖子,一口将华子鱼叼住。

  黑夜笼罩着河岸,狗獾、狐狸、猞猁、河狸、狼及野猪等野生动物,趁着夜色的保护,在河边频繁出没,开始属于它们的饕餮晚宴。

  只有最强壮的华子鱼,才能坚持度过一次又一次的涨水和降水,躲过一次又一次的被捕食,才有机会游到终点。

  太阳又升了起来,刚刚解冻的河水,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芒,不急不缓地流淌着。

  “花儿”和“石头”,跟随着成群结队的华子鱼,开始了新一天的旅程。“花儿”的周围,散落着华子鱼的残骸,还有无数耗尽体力的华子鱼累死在了冰水里。在尸体僵硬之前,它们仍旧保持着冲向上游的方向和姿势。

  没有一条华子鱼退缩,华子鱼的一生,基本上只能洄游一次,它们宁愿选择死亡,也不放弃洄游。

  从达里诺尔湖游向贡格尔河,地理位置由低向高,洄游的华子鱼要跨过浅滩、冲过激流、翻越瀑布,和守在岩石上的苍鹭和野兽抗争。

  河里形成天然的拦坝。苍鹭站在拦坝的上端,张嘴等待着。

  拦坝前,洄游的华子鱼越聚越多。

  它们不断地从水中跃起,产生巨大的声浪,同时新的鱼群还在不断涌来,水面上全是鱼头和背鳍。它们跳动着,碰撞着,河水到处泛起白泡沫,水喧闹起来,像烧开了似的。

  “花儿”游到河水平缓的地方,停止了游动,它在蓄积力量。“石头”游到它的身边,嘴唇凑到它的嘴边,翕动着,吐出一个又一个水泡,像问候,又像鼓励。

  “花儿”转着圈,在水里游了起来,游速越来越快。它游到坝前,尾部竭力击水,快速扭动着身躯,顶着激流腾空而起。“花儿”即将跃过石坝,一只苍鹭狠狠地啄了过来,它急忙摆头、躲开,此时身体如铅坠一般,重重地落回水中。

  在游进贡格尔河之后,“花儿”就不再进食了。因为生活在达里诺尔湖里,肠道已经适应高盐碱环境,突然接触淡水,肾脏和其他器官会不适应。它凭着身体内的养分储备,踏上旅程,山高水远,险象环生。此时的“花儿”憔悴不堪、精疲力竭。

  “花儿”一个长长的深呼吸,毅然决然地再次昂首直冲,对它而言,生死在此一搏。

  “花儿”进行冲刺。几乎与此同时,“石头”也开始了起跳。

  跃在半空中的“花儿”哽咽了,它知道,“石头”是在分散苍鹭的注意力,在用自己的生命保护它。

  泪眼模糊中,“花儿”感觉自己落在了一片平缓的水中,平稳着陆。

  但是,“石头”却重重地撞在石崖上,然后“啪唧”一声,弹落在了“花儿”的身旁。华子鱼极薄的腹壁,经不起石崖的撞击。“石头”的腹部鲜血淋漓,肠子流了出来。

  “花儿”抬起头,关切地注视着“石头”。

  “石头”顽强地从血泊中抬起头,示意“花儿”先走。可是,它坚决不走,它的眼睛蒙着一层朦胧的雾气,湿润的眼眸中,明显含着担心和心疼。

  “石头”挣扎着,调头,撞了一下“花儿”的肚子,这是出发的信号。

  拦坝下,数以万计的华子鱼游来游去,它们在酝酿着,试探着……终于,一条鱼跳了起来,高高地跃起,摆动着有力的身子,优雅地向拦坝上跳了上去,落在了拦坝的石头上,重重地摔了下去;另一条鱼,也跳了起来,使尽了全身的力量,奋力地向上跃起,却被守株待兔的苍鹭一口咬住,几乎在同一时刻,不断有鱼跃起,游上了拦坝。

  一条鱼的牺牲,换来了数百条鱼的安全。

  越来越多的鱼群到来,纷纷飞跃而上。

  “石头”的身前身后,有数不尽的受伤者,有的鱼鳞被刮破,有的鱼嘴被撞歪,有的鱼腹被撞破,有的鱼撞死在石壁上。

  二

  最初进入贡格尔河的华子鱼,精、卵没有完全成熟。在其后逆流而上的过程中,艰难的洄游,加速了华子鱼生殖腺的增长。

  “花儿”的体腔里,充满了日渐成熟的卵子,它变得臃肿笨重。

  它所积累的脂肪、蛋白能量,在艰辛的洄游道路上,孕育了数以万计的卵子。

  “花儿”坚持往前游。它要游得更远些。为了避免刚产下的鱼卵,或者刚孵出的小鱼,被过早地冲入湖中,溺亡于高盐碱的湖水,它们必须力争游到最上游,增加成活的机率。

  “花儿”精疲力竭地到达了最上游。它一刻也不能停歇,需要尽快找到合适的产卵场地。

  “花儿”选择了一处宽阔、温暖、洁净的水湾,它摆动着尾鳍,清除掉水底的淤泥和水草,然后伏在河底的沙面上,把头迎向水流的方向。它的身子剧烈地摆动着,把砂砾分向两边,掘出一个比自己的身子大、椭圆形的浅坑,这是它育婴的摇篮。

  此时的“石头”,靠在了“花儿”的身边,遍体鳞伤,瘦骨嶙峋,奄奄一息。

  “石头”挤挨着“花儿”,两条鱼的身体,极力地靠在一起。

  “花儿”的身体弯成弓形,伏在坑内开始产卵。它一阵阵痉挛,一粒粒小米般大小的、黄澄澄的、晶莹的卵排在坑里。卵是分批排出的,产在砂砾上,或者随水附着在附近的水草上。

  “石头”最后用力摆了一下尾巴,长吁了一口气,恋恋不舍地望着“花儿”。它的身体慢慢地翻转,飘在水面上,露出了白白的肚皮。“石头”的尸体飘向远方……

  更多的华子鱼相继死去。它们的尸体,零乱地躺在河底或砂砾上,或者被河水冲刷成碎片,或被鸟类吃掉,或腐烂分解成为水中的养分,成为仔鱼的最佳食物。

  “花儿”喘息着,伤心地守护在鱼卵旁。失去伴侣的伤恸,夜以继日的劳累、饥饿……两眶泪水,一胸哽咽。“花儿”的眼泪,融进河水里,只有河知道。

  此时,高原上已经进入了充满浪漫与活力的五月。白音敖包云杉林的树尖开始泛绿,黄岗梁的杏花已开,杜鹃花粉红色的花骨朵已鼓起,正在酝酿情绪,准备盛大地绽放。

  春雨过后,贡格尔草原清新湿润,渐渐成为花与草的海洋。

  三

  “花儿”的鱼卵粘附在一棵水草上,在水泊深处黑暗的保护下,鱼卵孵化成类似蠕虫的小生物,身长不足一厘米,细细的,只有头部是黑色的,全身几乎透明。鳃孔几乎完全被隐藏起来了。

  刚孵化出的第一天,它靠吸收卵黄囊里的营养活着。

  它有小小的脑袋,视力很差的眼睛,在潺潺流淌的贡格尔河水中,扭来扭去。

  它迅速适应了淡水里的生活,身体长成了细细的柳叶状,眼睛小而鼓,颌骨变得宽而有力。腹部和背部长出了细细的、柔软的鳍。身体不同的部位,出现了深浅不一的青色、黑色和灰白色,上面覆盖着鳞片,鳞片极为细小柔软。

  大多时间,它都是独自生活的。天冷的时候,它一动不动地躺在水底的淤泥上。太阳出来,它会从水底游出来,开始觅食。

  它表皮上暗淡模糊的颜色逐渐消失,色泽变得更加清晰。它的背部变成青绿色,身体两侧变成银白色。它的尾鳍迅速发育,变得坚硬有力,它游得更快。它的眼睛变得大大的、鼓鼓的,突出在前额上,使它将来在达里诺尔湖深处,能够看得更清楚。

  它的食量与日俱增,有点大得惊人。它无依无靠、懵懵懂懂,忍受饥荒和寒冷,它开始在空荡荡的水里慢慢地游动,在逼仄的河道里,偶尔和饥肠辘辘的同类狭路相逢。

  它终于听到了湖水拍岸的涛声,这是达里诺尔湖呼唤仔鱼回归的信息。它翕动着薄薄的嘴唇,摇动着细小孱弱的尾翼,开始小心翼翼地游动。它沿着浅浅的河道,向前游着,游着,一股浓重的咸腥味传了过来,这是达里诺尔湖水的味道,它的尾巴高兴地摆动起来,顺着水流,游向达里诺尔湖。

  它的身后,若干的尾随者,形成了一条长长的队伍。

  每一条河流都有自己的生命曲线,每一条洄游的华子鱼,都是这个曲线上的有机构成。一亿五千万年前,华子鱼就生活在达里诺尔湖,它们和鲁王城、砧子山、阿斯哈图石林、贡格尔草原,以及高原上的人们,一起构成了达里诺尔湖的高原湖泊生态和流域文明,应该得到呵护和尊敬。

  当地牧民认为,每一条母华子鱼的腹中都会有999只鱼卵,加上母华子鱼本体,恰好是1000个生命,所以他们从来不捕食达里诺尔湖里的鱼,尤其是洄游时产卵的母鱼。

  老额吉说:华子鱼河里生,湖里长,最后,回到河里死。

  让每一条华子鱼安全洄游,达里诺尔湖才不会失去它的活力与生机。

上一篇    下一篇
 
     标题导航
   第01版:一版要闻
   第02版:要闻
   第03版:要闻
   第04版:要闻
   第05版:出彩
   第06版:北疆文旅
   第07版:出彩
   第08版:出彩
   第09版:北国风光
   第10版:文艺评论
   第11版:视界
   第12版:公益广告
初识多伦
华子鱼的生命旅程
春风引(组诗)
舌尖上的春天
早春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