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是一年中最动声色的日子,便是平日最不露声色的人,“年”一到,也总要从固有的状态中脱出来,哪怕很少的一刻,触动他的,或许还是时间,因为时间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什么。
“年”不仅仅有时间意义,“年”还有空间意义,甚至还有心理意义。
在我过往的“年”中,“年”是连续、重复、交替、轮回、流连的一个过程,演示着亘古的时间的秩序。“年”是时间的舞蹈,一个人会情不自禁地停驻下来,出神、凝视抑或沉浸时,“年”在我们生命中潜移默化,与我们达成了更深的共识和默契。我们的“年”,有固定的时间、固定的形态、固定的内容。风俗成为我们“年”的共同背景,我们在这个背景里遵守共同的俗成与约定。这还是我们欢乐和幸福的介质。
谁也说不清“年”的轮廓,但“年”是有形的东西,上面似乎隐含着永不停歇的指针。二十四节气的刻度盘里,它的分针和时针准确地停在一个最恰当的位置。它纤毫毕现的位移中,它的节奏、韵律、方向隐藏了一个坐标轴,交叉的原点,就是重心。生生不息中,似有一块磁铁,生发着凝聚力,最终将时间和空间融为一体,成为一个点,这就是“年”。我们过“年”的时候,便有了人心所向,万向归一。尽管“年”也是一边流逝,一边产生,但青山不老、万古长新还是“年”的法则。
“年”生来就是千姿百态的,万花丛中的一朵。我绽放的这朵和你绽放的那朵,没有本质的区别。每一个人的“年”,都是它一段生命历程中的典型时光,既是生动的,也是抽象的。它可以凝练,也可以概括。它是符号的时候,我们都是它的造型,模样和语言有共同的趋向。它是形式的时候,我们大同小异,话语极简,含意至深。起承转合,流离聚散,“年”就是一幅盛世图。万事皆有源和流,“年”就是源,我们则是流。
“年”是流动的,也是灵动的;“年”是洗练的,也是凝重的。“年”线条流畅,气韵生动。“年”有丰盈的枝柯条叶,甚至有烦琐的细节,这正是“年”的生机盎然之处。“年”也是色彩斑斓的,造就天下色泽,丰美而腴膏。“年”的烂漫在山河的阴晴圆缺中,它把飞扬、拙重、圆通、清远结合在一起,这是它的气色和韵致。“年”就是一个叠一个的台阶,一步步把我们送向高处。“年”有好生之德,抚慰岁月,蕴藉春秋。“年”来自山河,也来自我们的灵魂,它包含自然之始与人类之初,当然,它也来自人的本质。“年”与人,相濡以沫,沁人心脾。
“年”是自然生灵与文化神格的融合。十二生肖中,“年”是象形的。“年”在时间的徐缓迅疾中拥有了共同精神与信仰的构成与规律,“年”更像是积淀了某种精神内涵的图腾。礼仪、礼范、礼拜有共同的物质、精神、文化源出。
“年”是有精神和象征的,美就是它最有意味的形式,好就是它永恒的法则。“年”也是有表情的,它的风貌神情旷世生动,存续着岁月生机勃勃的力量,奔放、烂漫、轻松,不论是哪一种情态,它都是一个伟大创造的开始和载体。
“年”最朴素的蕴藉是饱满和成熟,这是它的气象。长年累月,童年、少年、青年、中年、老年;去年、今年、明年;十年、百年、千年、万年。丰年抑或歉年,是“年”的分水岭。过年就是逾越。超越是“年”的价值观,“年”因此成为唯物主义的典范。
“年”其实是中国人的世界观,也是道德观——完美无缺是“年”的最高准则。“年”从中囯人的智慧中来,泽九州,泽万世,发散成枝枝蔓蔓的繁荣,有来自源头的哲学的清透的声音。“年”字从其造型上就可以看出,一穗向阳,一臂向下,一个人弯着腰面向大地,不问收获,只问耕耘,这是中国人最朴实的造型。年者,取禾一孰也。丰衣足食是“年”最好的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