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默川

　　鸡鸣三遍后，太阳在遥远的地平线上

　　徘徊，像一个陌生的远客

　　农舍，树林，草垛，以及一切凸起的事物

　　影子细长，把田野赶向无限远处

　　养蜂人还没有到来。暖意潦草

　　遍野杏花像一场大雪，村庄在香气中越陷越深

　　天鹅，白鹭，赤麻鸭，惊醒了黄河

　　它们将会飞越阴山，到更北的草原

　　我看见一列火车迎着初阳，像一条青虫爬过川地

　　黄河在它后面拐了个弯

　　夜宿蒙圪气

　　傍晚时分

　　蒙圪气村的沟谷，独对一抹夕阳

　　这么近距离的夕阳，仿佛风一吹

　　就会从山顶滚落，跌入老四嫂晚炊的炉膛

　　这个叫银匠的山村，早年的银匠不知所踪

　　唯一的炊烟升起来，牵住过路的一朵浮云

　　老四哥举着望远镜，再望一回山坡上的羊群

　　山顶上的夕晖，在他眼中闪烁

　　夜晚，远处传来露水落地的声音

　　好像有人穿过庄稼地，向村庄走来

　　月光叩醒窗棂

　　那是天上的匠人，正把银器打磨成月亮

　　大雁南飞

　　大雁飞过时，山矮了矮身子

　　天空更高更蓝了

　　大雁后面跟着风。凉飕飕的风

　　把一坡又一坡草都吹黄了

　　一场雪的气息在风中赶路。北方

　　广袤的森林里藏着冰雪

　　我站在山顶，望着雁阵越来越小，消失在天际

　　心中最后一片叶子飘落，如空寂的山谷

　　东山顶上

　　一轮圆月升起时，东山顶上

　　一匹夜牧的马，在我眼中成为剪影

　　月亮在马头前方停下来。一匹马

　　静静伫立，像是与月亮无声地交谈

　　这匹浑身汗渍的马

　　此刻沐着银光

　　那晚的天空深邃而幽蓝，仿佛要带着马

　　远离人间。我流下了眼泪，不知为什么

　　多少年过去了，日子像寻常的街巷

　　从巷子最深处，有时会传来，轻轻的响鼻声

　　山溪

　　小溪欢唱，并不影响山谷的寂静

　　它清亮的流水，象山里孩子的眼神

　　在谷中平缓处，小溪隐入地下

　　象山里孩子躲在窗后，双手托腮想心事

　　在谷口，小溪钻出地面，流向黄河

　　象山里孩子，奔赴城市的茫茫人海

　　我从城市归来，赤足溯溪而上

　　走得泪流满面，却再也走不回童年

　　等到落日西斜

　　我在山下的城市，写诗、喝茶

　　故乡在山的深处，播种、收获

　　疲倦时，我望望北窗外的青山

　　山沉默不语，像寡言的父亲

　　年复一年，风吹走我的一切

　　仅剩微不足道的爱

　　最终，我将躺在阴山的泥土下，努力长出草

　　开出花，或者成为树的一枝一叶

　　我希望落日西斜，夜色淹没世界的时候

　　浩瀚的天空，依然有着满天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