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河,流向是奔南北,还是走东西?夜晚的虫鸣,是可以大致勾勒出河流的走向和流势。
成千上万、数不清的小虫子,在一条大河两岸草丛土缝间激越欢鸣,虫鸣的声音越浩大,微闭上眼睛,河流的走向在你心中越发明晰。
即便是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在夜晚贸然进入,对周围环境莫辨东西,但此时只要你倾耳谛听,河流的走向还是能够判断和辨别的。
一条河与虫鸣,关系是这样的:两岸芳草缤纷,小虫子们躲藏其间,那是它们快乐的逍遥天地、美妙家园。而河流将两岸虫鸣声隔开,隔开一段距离,这样河流的走向就清晰了,特别是在河流拐弯的地方,虫鸣声划一个大大的、弯弯的饱满圆弧,虫鸣声是那样饱满,河岸亦是那样饱满。
可以用秋天小虫子的长歌短吟来想象、揣度一条河的宽度,因为此岸虫鸣与彼岸虫鸣是两个测量点,这样,岸与岸之间的距离就可以大概估算出来了。
我现在就住在一条大河的旁边,可谓临水而居。秋天的夜晚,常站在阳台上,看眼皮底下的河流,虫鸣声在有的地方稠密,有的地方稀疏,它们只在两岸震颤空气,而河之心,只有月影和偶尔跃起的惊鱼的泼刺。所以说,对河流宽度的耳朵测量,虫鸣密集处,河岸狭窄;虫鸣稀疏、寂寥处,则水域开阔。
一条熟悉的河流可以这样,陌生的河流同样如此。少年时,在乡下,晨起赶路,沿着一条河流大堤走,人淹在虫鸣声中,走到一段,忽然虫鸣声一下子没有了,原来走到一处断头,拐个弯,过一座小板桥,再折上大堤,虫鸣声又续上了,接踵而至。
对于虫鸣与河流走向、宽度之间的关系,我曾站在家乡两条河流旁做过近距离观察,一条是南北走向、流向长江的河流;一条是东西走向、流向另一座城市的河流。水岸虫鸣声,分别勾勒出两条河流的走势,风生水起。流向长江的那条河流,水面开阔,水流急促,闻得虫鸣稀,它一路往南流淌,两岸断断续续的虫鸣,勾勒出它的延伸,波影在远处,消失在灯影朦胧里;而通往另一座城市的河,是古老的运盐河,两岸绿木茂密,虫鸣声浩大,河流的跨度并不是那么宽,一河清波碎影在虫鸣簇拥下缓缓而去。
薄暮,在河之心,有个人撑一条小船,去往河流深处捞水草。那个人手执一支竹篙,犹如指挥棒,在指挥着河流两岸嘈嘈切切的虫鸣吟唱。
我曾在秋天跟几个人,去察看一座古村庄后的三汊河,那块古遗址上,河流分别向三个方向流淌。秋天的夜晚,三汊河的月色非常美,两岸的虫鸣,高高低低地响起,如夜雾升腾浮起在水湄草岸,如果将虫鸣声连缀起来,可以描摹出三条支流温柔地流淌轨迹。
我所在的城市,老城北门外有古镇,镇之周边,有一块块浮于水面上的垎田。垎田之上凝绿吐翠,水意盈盈,四面环水,长着菜蔬和瓜果,天气新凉,垎田上虫鸣阵阵,勾勒出垎田与河流缠绕,近乎方正的流线……
当然,如果我们驻足在一些拥有历史与文化的河流旁,那些虫鸣声,一样可以领略它的流向和走势。
想起那年在绍兴,我曾骑着单车沿河流走,水面上,一条小小的乌篷船在弯弯的河流上漂移,那些历史和文化的过往虫鸣,一样勾勒出江南河流的走势。
在皖南,李白泛过舟的秋浦河上,我于诗仙背影消失的一千多年之后,再次泛舟这清澈溪流之上,闻听得的是两岸山林草丛中浮起的“淅淅”虫鸣声,把这条山间溪流勾勒出很窄、很细,细到能听见某只纺织娘躲在一片秋叶下窸窣弹唱。
虫鸣声越响亮,说明这条河不宽,甚至很窄,很细,响亮的虫鸣声,把中间水的流淌声都淹没掉了,两岸虫鸣汇成一股,汇在一起,河流的宽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如雨声震颤草叶的虫鸣,在河之两岸,是可以映衬的,并勾勒出一条河流的走势,还有那些沉淀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