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卷长河气若虹,黄涛澎湃下天中。
径流千里到河套,刘拐沙头静卧龙。
—磴口民歌
河套最负盛名的地方是三盛公水利枢纽。这座遏制黄河泛滥、变害为利的“万里黄河第一闸”,位于磴口县巴彦高勒镇东南5公里处,是河套灌区引流黄河水灌溉农田的总闸口处。而民歌中的刘拐沙头,就是黄河进入河套的入口处,也是黄河与沙漠交接的地方,是黄河进入河套大地的扉页。梁鸿鹰就出生在磴口县,也是我的原乡。同饮黄河水,共为原乡人。由此,我对他的作品不由自主有种浓厚的亲切感。
梁鸿鹰的散文集《岁月的颗粒》,是写回顾与凝望故乡的一草一木、风土人情的乡愁之作,也是一部为过往的时光和人事立传、为自己的生命历程寻根、为河套民俗文化增色的抒情之作。书载18篇散文,通过回顾自己成长经历以及故乡磴口的风土人情,俯拾少时过往中的人与事,写出了心中浓郁的乡愁。书中的父母、亲朋、老师、同学,以及火车站、理发店、书店、学校、邮电局、电影院……皆是乡愁的颗粒,也是乡愁的肌理和表情,携带着故乡的体温和留影着故乡的神态,“故乡这个边远小城,成为我心目中的一方‘邮票’”。这枚邮票,承载着亲情、友情、爱情,寄托着乡土、乡味、乡愁,表达着对亲人的思念、对恋人的怀想、对友人的牵挂。这些吉光片羽的真挚情感,让过往回归纯粹、回归本真。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但可以回望所有河流涌来的径向。无论是悲欢得失,还是艰难困苦,都在岁月的深处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这些印记既是一个人的成长史,也是一个时代的记忆。《岁月的颗粒》细密摄入了故乡的生活场景,那些熟悉的宽窄巷子里的烟火气息装满了乡愁,折射出了作者在岁月之河的下游,对生命的原初时刻的审视和回味。这是对人生磨砺、命运乖戾的哲学思考。这些淋满了岁月斑驳痕迹的人与事、情与爱、悲与喜,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凝结为生命的颗粒,成为作者生命时光的不朽刻度。
《岁月的颗粒》中父亲为母亲梳头的片断,打湿了我内心里柔软的过往。“父亲拿出一把梳子,用颤抖的手挣扎着为母亲梳头,这时的母亲眼边淌出了清清的、稀薄的泪水,正在梳理母亲头发的父亲,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不争气地哭出了很大的声音……两个最亲密的人离得如此之近……父亲是那样地笨拙和专注,这是他见过的世界上最令人感动和令人愁肠寸断的场景。父亲的笨拙、颤抖和痛哭,让这个场面悲惨异常。生离死别,悲伤彻骨,那个笨拙的梳头的场景,该是他这一辈子见到的最伟大、最柔情的场景。”文章描绘出了人世间最凄美的爱情画面,离愁别绪跃然纸上,情感细腻、内容伤怀,却是最美的风景。因为这种情感发自内心、发自肺腑、发自本真,有着非常强烈的带入感,让读者情不自禁、泪眼婆娑、心头酸楚。再如奶妈见到我和妹妹那一刻:“她高兴地蹲下来,一边一个搂着我俩,先拉着我的手,又拉过来妹妹的手,仔细地看着我俩,眼睛里流露出浓浓的慈爱……”文章全无刻意华丽的修饰,却是简单平实的语言,表达出最朴素、最伟大、最真切的母爱,反映出奶妈真善美的内心世界和纯朴、真诚、热情、厚道的特质,引起读者强烈的共鸣。
《岁月的颗粒》一书写得最多的就是亲人与亲情。这些文章从深入挖掘、阐幽显微的角度,书写感人的细节和微妙的感受。《母亲与我的十二年》中,“十二年”是一个题眼,因为作者只在这样一个短促的时间段“拥有”过母亲。母亲一边经受病痛,一边肩负起责任,这样一个于寻常中显现出的非常的母爱,相信会受到读者敬重。作者笔下父亲的形象也格外生动鲜明。《父亲零章断简》以坦然对话的文字,倾诉身为儿子对父亲的满意与不满,希望得到父亲更多关爱。
作者以转换人称的方式,实现叙述方式的多元化,给作品带来别样风景。《被岁月和父亲所塑造》以第二人称“你”不知道的许多陈年往事和生活细节,来表达“我”的感触与感受、心曲与心声,从而构成了父与子在精神层面的深度对话。
《最初的年头》一文呈现了姥姥慈爱、仁厚、豁达的心地。《遥远的奶妈和她的孩子们》书写了奶妈一家人淳朴、和善、热诚的心性,《世上最寒冷的那个早晨》追念了母亲去世那天“令人愁肠寸断的场景”,作者以“乡愁”这条草蛇灰线为情感线索,贯穿全书,将乡愁别绪描写得淋漓尽致。 “母亲没有了,意味着最温暖、最慈祥、最诗意、最亲切的源泉切断了,冬天的火炉没有了,夏天的凉爽没有了”与余光中先生的“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后来啊,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有异曲同工之妙。特别是小时候的母子分离——奶妈抚养——后来的母子生离死别,以时空的隔离与变化来层层推进情感的抒发,让人真切感受到,与母亲的离别,是世上最寒冷的那个早晨,这种构思极为精巧。这些人生的酸甜苦辣,洗礼着我们,让我们无法释怀。那些弥足珍贵的往日时光,给人一种难以言表的乡愁美。
作者在写作形式上不断变换人称、变换时空,有时候你、我、他人称单用,有时混搭,不断变换视角,作者即读者,把自己当作局外人,从第三人的思维视角看问题;有时又广泛运用第二人称,读者即作者,从读者的内心世界反映作者的思想感情,达到了他我合一、“忘我”的境界,把愁绪的两端——作者和读者紧密融合,引发读者的共情。另外,在表现形式上大开大合,起承婉转,18个章节犹如18段微电影,一幕一幕地精彩呈现于读者眼前。作者精练地聚焦生活片段,移步换景、寄景生情,这种“托物寄情”的写法,给人以新鲜感,能够诱发读者多方面的联想。同时在每一章开篇时,紧扣中心,引用外国经典名著中的相关名句,起到了渲染气氛、埋下伏笔、引导思维、升华主题的作用。文中还广泛采用日记、书信、采访、口述、演讲、回忆录等多种表现手法,打开了读者的感情世界,给人以不一样的艺术效果。
“若为化得身千亿,散山峰头望故乡。”《岁月的颗粒》在回望中捻转岁月的温度,显现作者灵魂的真实。“幽情堪把心境造,佳意共于啰杂生。”书中的叙事虽然细碎粼光,表面看啰啰杂杂,但实际上都是作者精心选择的岁月光斑。心中的愁绪与人生的思考,汇成一股清流,任其由笔端流淌出来。朴实的文字浮腾着思乡之情,深情地叙述传递,这种散发着温润与暖意的散文书写,是作者寻找精神原乡的旅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