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海勒根那的短篇小说《骑马周游世界》,被内蒙古艺术剧院话剧团的年轻演员们搬进实验剧场。全剧60分钟,共4名演员:父亲,儿子,马,嘎查干部。20天的准备时间、不足20万元的投资,首场演出结束,当所有主创人员上台谢幕时,台下观众为他们热烈鼓掌。该剧因其独特的实验性质,赢得一片赞誉。
实验剧场诞生于20世纪50年代的美国,80年代随着小剧场运动被传入中国,为舞台剧带来新的生机。实验意味着尝试,也意味着更多可能性。
2022年5月,内蒙古艺术剧院话剧团推出首部实验剧场作品《江格尔的雄狮》。主创团队通力协作,在传统歌剧形式基础上,以现代手法大胆创新,保留现场乐队、合唱,保持歌剧韵味的同时,在呈现方式、舞美上进行了简约化处理,让歌剧这种高雅艺术以通俗易懂的方式走近寻常百姓。随之,这群年轻人又推出了苏都尔导演的剧本朗读,温度斯编剧的《冰箱里的咕噜噜》等不同形式的实验剧场作品。小剧场的实验性、探索性,推动了创造者对戏剧方式更为多元化的探索,给予了创作人员更高的自由度和包容度。进入实验剧场的艺术家们,没有为生存而忽略对艺术的追求,反而借助这种力量,得到更多观众的认可。据业内有关人士介绍,像《骑马周游世界》这样体量的小说改编成舞台剧,如果按传统手法呈现,投资大概在百万元左右。由于人力财力等问题,有的戏剧人一辈子都没能等到自己的作品与观众见面的机会。
在这个意义上,《骑马周游世界》的成功演绎,不仅标志着内蒙古艺术剧院话剧团实验剧的梦想迈出坚实一步,也呼应了其内容——梦想的诗篇如何照进现实。
《骑马周游世界》剧中人物充满理想主义,首先说剧中那个在地球上比砂砾还小的毛都营子嘎查青年德勒黑(儿子)的梦想。这个梦想骑马周游世界的青年,在小说里海勒根那称其为“二流子”,话剧里称为“街溜子”,从音韵和北方的实际来说,话剧改编后的语言更有韵味。
在别人眼里,德勒黑是一个不好好务农、每天想入非非的人,梦想骑着家中那匹串种的老马周游世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的老阿爸居然非常认可他的梦想,不但大力支持他还希望跟他一起周游世界。老阿爸说自己曾经也有同样的梦想。
在和儿子一步一步探讨如何实现梦想时,父亲发现,与儿子一起周游世界的想法是不切合实际的。梦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这就是生活。于是,父亲主动放弃与儿子一起出行,他买了大量的肉干炒米,送儿子远行。
我们再看看父亲的梦想是什么,是骑马周游世界吗?
父亲的毛都营子嘎查早已不是茫茫草原,而是种玉米棒子的农业地区,耕种、收割都是机械化,根本用不上马,可他却执拗地养着一匹改良马,一匹年龄偏大的老马。以至于他们所在的苏木要建立博物馆,都来找这位父亲买这匹全乡唯一的蒙古马,作为活化石展示。
周游世界曾是父亲少年时期的梦想,已不再期待,甚至可有可无。当下,对于父亲来说,儿子的梦想和生活的日常琐碎才更重要,这就是日子。他像极了那些老剧院,身躯已是暮年,却还在承载着创作者和观众的梦想。
父亲的梦想已被现实打败,所以他希望儿子能带着他的梦想出发。还有那个五短身材、其貌不扬、忙忙碌碌的嘎查长,她也一定有自己的梦想吧。可是,不是所有人的梦想都是能说出口的,如果追问一下嘎查长“你的梦想是什么?”,她或许会被问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也或许会被问得泪流满面。她每次都是在剧情转折时出现,看似不经意其实关乎剧情发展,会让我们联想到很多身边人,他们梦想着别人的梦想,生活在规定动作中。
梦想很贵,不是所有人都能在离开这个世界前说:此生无憾,我已经实现了我的梦想。
常规戏剧影视作品里,主角都是一路向前冲的,就算受到身心打击,就算遍体鳞伤,也要迈过艰难完成“英雄蜕变”。剧中,父亲先退出计划,表面原因是年轻时“受过棕熊的惊吓”,其实,父亲的退出即是向生活苟且的低头,更是因为年少时的梦想已不再是他的梦想。经过岁月的打磨,他的梦想变得更现实。后来,儿子也退出计划,原因是马老了,他心疼老马。这个退出理由不充分,不足以说服观众。从人物塑造角度来说,剧中的父子都没有完成蜕变。
再说说剧中那匹会说话会跳舞的老马。作为毛都营子这样一个小嘎查的务农老马,农业机械化的这里早已没有农活给它干。它本应回到草原驰骋,回到它的族群生活,可是,主人固执地留下它陪伴自己。一生都在尽职尽责做一匹闲马的老马,它有梦想吗?可无论它的梦想是什么,作为一匹只为主人效忠的马,完成主人的梦想是它必然的选择。
这既是一部讲梦想的剧,那也应该给老马机会谈自己的梦想。它是一匹能言善辩的老马,它的梦想不该像剧中那样被一带而过,如果在德勒黑和老马奔向实现梦想路途中,有一次彻夜不眠的深谈,哪怕是有一搭无一搭的闲扯也行,让老马说出它的梦想是回到草原,但它作为一匹只为主人效忠的马,完成主人的梦想是它必然的选择。
如果加入这样老马谈梦想的戏,剧尾时德勒黑提出来给老马放生的那场戏,就不会有违和感,而且会更感人。
既然是实验剧场,我们不妨再设计一种结尾。
在周游世界的途中,德勒黑渐渐发现自己带着牛肉干骑着一匹老马,兜里没有足够的盘缠,这样周游世界是不切实际的,并没有给他带来幸福感,他的梦想只是空想,是执念。在与老马交谈时,得知老马的梦想是回到草原,于是,他放弃了所谓的梦想,回到家乡,准备带着老马去呼伦贝尔草原,帮助老马在临死前实现梦想。
父亲听到儿子的打算,老泪纵横,因为老马的梦想也是他的梦想,儿子此时的愿望就是他的愿望。在草原人心目中,放生是对伴随自己一生的爱犬或者爱马的最后的告别。就这样,德勒黑再次踏上旅途,牵着他的马,带着老阿爸,回到草原。
这样的设计,给了德勒黑退出梦想更充分的理由,因为他在帮助老马和父亲完成梦的同时,实现了自我价值,完成了人物的蜕变。
有这样一句话:爱自己的孩子是本能,爱别人的孩子是天使。那么我们把这句话转换一下:为实现自己的梦想而奋斗是本能,帮助别人实现梦想是天使。
在另一个方面,《骑马周游世界》这部剧的演出成功,是内蒙古文学人与戏剧人跨界合作的成功。让我们有了更多期待。
这些年,由于很多舞台剧作品在题材、故事情节以及艺术表现手法上缺乏新意,加上社会发展和文化多元化的推进,电影、电视剧、网络文学等与舞台剧形成了激烈竞争,对舞台剧的发展产生了重大的冲击,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我们观剧的那座乌力格尔艺术宫,呼和浩特小剧场中的翘楚,前身是1957年8月成立的内蒙古说书厅,也曾有过一票难求的风光,如今,看上去似乎失去了往日的繁华。
文学期刊作品的故事、人物、结构、主题都比较成熟。设想,如果在期刊中选合适改编的作品,再创作成体量小意义大,观众易接受,做适合巡演的实验剧。这样的跨界联合,会形成一股清流,给舞台剧和小剧场带来生机。
内蒙古是一个充满文学气息的地方,《草原》作为有着70多年历史的文学期刊,更是见证了内蒙古乃至全国文学的发展。这份期刊每年推出近百个中短篇小说,为文学界注入了新的活力,为读者带来了丰富多彩的故事和新人新作。
文学是众多文艺的母本,尤其与电影、电视、戏剧、舞蹈、音乐、动漫等艺术形式联系密切,文学知识、文学经验和文学思维能为舞台艺术创作提供丰富的素材与表现手段。内蒙古像小说《骑马周游世界》的作者海勒根那样扎根生活、扎根人民、坚持创作的作家很多,始终活跃在文坛前沿。但由于文学创作的特殊性,很多作家是靠微薄的收入滋养文学情怀,文学作品转化为剧本是很多作家的梦想,他们不是为了收获名利,而是为了有更多人,用不同方式,通过不同渠道读到自己的作品。
《骑马周游世界》的成功在这里也引出了我们的思考:如何挖掘优秀的内蒙古故事、如何将内蒙古的优秀小说排演成话剧,并被观众广泛接受并喜欢。
我们相信,像《骑马周游世界》这样的实验话剧,在未来会将不断涌现,实验剧场不仅是有敢于提出梦想的勇气,更是实践梦想的方式。对许多人来说,舞台剧始终是“精致文化”,舞台剧的观众是“精致观众”,属于深奥的小众艺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欣赏的。其实,爱上这种艺术形式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难,我们每个人,离小剧场只差一部好剧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