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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抹红色

  □何君华

  到了地方我们才知道,队长“撒谎”了。队长说,还有最后一个哨所,演完这场大家就能回家了。

  我们乌兰牧骑慰问演出小分队出来巡回演出已经一个多月了,所有人早都已经疲惫不堪,听队长这么说,我们一下雀跃起来。去边防哨所的路程虽然漫长,但好歹有了盼头,大家脸上的倦容也都舒展开来,一路上有说有笑。

  落日熔金,夕阳的余晖洒在了哨所的屋顶上,高高飘扬的五星红旗格外耀眼。这个哨所只有三间房屋,面积不足40平方米。更主要的是,哨所只有一个人,一个人!

  我们不敢相信,真有一个人的边防哨所吗?我们队里最活泼的舞蹈演员那日松在屋里屋外到处找,当真只有一个人,就是这位站在我们跟前的哨长呼日勒,一个体格健硕、脸庞黑黢黢的蒙古族汉子。他是这个哨所的哨长,也是这里唯一的哨兵。

  呼日勒哨长之前已接到了我们要来慰问演出的通知。我们的汽车离哨所还有3公里时,就看见他站在土梁上冲我们挥手。一下车,呼日勒哨长就激动地向我们敬礼,并跟我们一一握手,边握边说:“欢迎你们来哨所演出,过年了,过年了。”

  我们都很吃惊:正值盛夏,呼日勒哨长嘴里的“过年了”是什么意思呢?

  原来,只有到了过年的时候,呼日勒哨长才会一下子见到这么多人。

  我问他:“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寂寞吗?”

  呼日勒哨长沉默了一会儿,说:“能不寂寞吗?寂寞,我就看书,锻炼体能,还养鸡。”

  给哨所运送给养的卡车每七天左右来一次。之所以用一个模糊的时间“七天左右”,是因为一旦遇到极端天气,譬如暴风雪之类,那就不一定能准时了。于是呼日勒哨长就想到了养鸡。养鸡就可以吃鸡蛋。呼日勒哨长说干就干,当真养起鸡来。屋后那几只鸡就是呼日勒哨长养的。一提到鸡,呼日勒哨长兴奋了:“都说老鹰捉小鸡,你们听说过小鸡捉老鹰吗?在我们哨所,个个都是捉老鹰的鸡!”

  “捉老鹰的鸡?”我们满脸疑问。

  原来呀,打小在这哨所长大的鸡哪里知道老鹰是自己的天敌呢?别处的鸡一旦发觉老鹰在头顶盘旋躲都来不及,这里的鸡非但不躲避,竟然还敢于张开翅膀反击。老鹰哪见过胆敢反抗的鸡啊。有一次,一只老鹰俯冲而下,这几只鸡一跃而起,展翅伸爪迎击。老鹰一下慌了神,反而真的被鸡啄伤了。后来,几只鸡群起而上,当真把老鹰活活啄死了,你说是不是奇闻。

  说到这里,我忽然想起柳宗元《临江之麋》里“至死不悟”的麋。我想,那只老鹰大概也是“至死不悟”自己如何会被鸡啄死的吧。

  “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呼日勒哨长接着说,“现在,极端天气提前都有预警,因此在极端天气到来之前,上级就会安排将补给提前送来,断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我仍然养鸡。听见鸡‘咯咯咯’地叫,我就不寂寞了。”

  呼日勒哨长说着说着沉默了,我们也都安静了下来……

  过了良久,我们队长说:“呼日勒哨长,那我们开始演出吧!”

  我们连忙站起身来,一个个挺胸抬头,清喉润嗓,纷纷认认真真地准备起来。我们的表情都很庄重。哨所的前院,旗杆上面飘扬着鲜艳的五星红旗,此时此刻这里仿佛一座华丽的剧院,我们摩拳擦掌,准备为这一个人的边防哨所奉献一场尽我们所能的精彩演出。

  演出正式开始,我们队长亲自报幕。有人独舞,有人独唱,有人朗诵诗歌……大家都一丝不苟,聚精会神,没有人懈怠,跟以往我们在剧院演出时没有差别。最后一个节目,是我们的“台柱子”娜仁花的独唱《美丽的草原我的家》:“美丽的草原我的家/风吹绿草遍地花/彩蝶纷飞百鸟儿唱/一湾碧水映晚霞/骏马好似彩云朵/牛羊好似珍珠撒……”

  听着听着,呼日勒哨长流泪了,娜仁花也流泪了,我们也都流泪了。

  尽管不舍,但分别的时刻还是到了。

  天色已晚,我们的汽车在草原上笔直的公路疾驰,回头望去,呼日勒哨长的身影渐渐变小,最后完全看不到了,只隐隐约约看见一抹红色,一抹高高飘扬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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