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万事皆能忘怀,唯有对故人往事之眷恋,最难割舍。尤其是在一场清明的雨后,更是连梦里都是已故之人、过往之事。
清明的雨,不似盛夏之雨那般滂沱,却缠缠绵绵,常常从清晨一直下到午后。在烟雨弥漫的山野间,在崎岖泥泞的小径上,你会遇见顶风冒雨的扫墓人。他们或三五成群,扶老携幼;或形单影只,步履蹒跚。但都有着共同的目的——扫墓。摆上两碟献供,敬上一杯烈酒,燃上几柱清香,年年如是。
这样的情景,总会将人的回忆拉到从前。想起爷爷口吐烟圈儿时的神情,和他用苞米皮拧蒲团时的样子;念起奶奶在昏黄的灯光下飞针走线的模样,和她亲手做的地瓜干饭和榆钱片儿汤的味道;想念爷爷、奶奶在老屋窗前的红肖梨树下哼唱蒙古族民歌的那段时光。
每年清明回老家,我会将老屋彻头彻尾地收拾一遍。我会像爷爷、奶奶在的时候一样,踩在小板凳上够屋顶的蛛丝,用抹布抹去柜上的灰尘。他们爱干净,犄角旮旯都不遗漏,也正因此,老屋不老。然而,当我翻出生锈的青铜烟斗和黯淡的牛角顶针,还是会出神许久。
隔辈亲,如暖阳,沐着旧时年月,让人觉得人间温暖、俗世可亲,让人以为挚爱的亲人在某一个看不见的地方关注着你、心疼着你,然后在某一个无月的夜走进你的梦境。有时是梦中梦,根本不愿醒。有时醒来再入梦,故事情节还会固执地接连上。那感觉很奇妙,就好像他们真的一直都在你的身边。然后,泪水决堤,打湿了枕巾。
其实,很欣赏杜牧的《清明》,虽有“雨纷纷”的狼狈,却也有“杏花村”的惬意。有了这中庸之道,人生方可随遇而安。想着,蒙蒙细雨中,一枝红杏,一坛老酒,三两好友,开怀畅饮,摆脱城市的喧嚣,放下世俗的桎梏,还自己一片清明的世界,岂不美哉。
如此,这清明时节的雨,是追思的“断魂雨”,却也是令人欣喜的生命的甘霖啊!虽说人间四月芳菲尽,但在这乡村一隅,桃花红,李花白,燕儿舞,蝶儿忙。正是这场及时雨,让生命蓬勃起来。
据说,这个时节植柳,最易成活,落地即可生根。奶奶告诉我,陪伴我度过整个童年的那棵柳树,就是爷爷年轻时在清明节亲手栽下的。老家依山傍水,这棵柳树,傍溪而生,一半在水里,一半在岸上。水里的一半,粗糙扭曲,成了为鱼儿避风的港湾;岸上的一半,枝繁叶茂,成了为人们遮阳的大伞。柔韧的柳条,是个宝,爷爷会用它做柳笛,奶奶会用它编花环,我会戴着花环、吹着柳笛,满院子撒欢儿。
又是一年清明至,万千思绪缱绻成一份执念:定要亲手在老屋前栽下一棵柳,让它发芽,生根,长叶,飞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