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义和沙拉村是通辽市开鲁县最西面一个村子,和赤峰市阿鲁科尔沁旗的额黑诺尔嘎查隔河相望。当我写下义和沙拉时,每个字里都是水的印记,那些孤独的水,那些鲁莽的水,顺着河道奔涌而来。
河两岸的各族群众都托着尾音,不叫义和沙拉,而叫义和撒拉。当地人的语言多形象:那些关在上游红山水库里的水,撒着欢顺着西拉木伦河跑起来,大水流推着小水流,小水流撵着大水流,一路奔涌而来,在义和沙拉村温顺下来,而后卷着泥沙继续东流,最后回归渤海。
它只是大河遗留在河岸边万千村庄里普通的一个。义和沙拉村周围有很多村庄,房屋、街道、口音和生活习惯,看起来几乎是一样的。鸡犬之声的喧闹,早晨的炊烟和晚上的炊烟飘向不同的方向。它不是一个普通的村庄,村名就显示了它的地貌特点,义和沙拉,蒙古语意为“大河汊子”。这里是离水最近的地方,河里有水的时候,睡觉都得枕着河水的喧闹声入眠。
西拉木伦河和新开河在台河口水利枢纽,像一对亲兄弟在这里分了家。哥哥西拉木伦河和弟弟新开河各奔前程,他们要找到自己梦中的大海。谁没有梦想呢?一条河流有梦想,河流边的村庄有梦想,村里的人有梦想,甚至岸边的芦苇都有梦想。帕斯卡尔说:人是会思考的芦苇。我把这句话解读为:人是河岸边行走的芦苇,芦苇是河岸边静默生长的人。
种庄稼的人,放羊的人,被河流撵到远方追寻梦想的人,最后,又约好似的在村东的老柳树下安歇下来,一抔泥土是最后的回归之地。
二
人类一定要选择有水源的地方居住,临水而居,是生存的选择,河水滋润着万物。水,也是一个村庄和一群人的灵魂。
这条河分家的三角地段,是三个旗县的交界处,新开河北岸是赤峰市的阿鲁科尔沁旗,西拉木伦河南面是赤峰市的翁牛特旗,两河分岔口是通辽市的开鲁县。有“行程码”那几年,在村外行走时,一不小心就踏入翁牛特旗的地界,一不小心又踏入阿鲁科尔沁旗的地界。义和沙拉在分岔口的最上端,因为两条河流的缘故,所辖的乡早期叫义和沙拉乡,后来改名叫台河口乡,都是和这两条河流有关。
西拉木伦河发源于大兴安岭山脉南麓。河流和人类的生产生活息息相关。鲜卑、契丹等游牧民族曾在这里繁衍生息。辽河是我国七大河流之一,西辽河的上游就是西拉木伦河,一条祖母级的河流。契丹人迁徙到这里后,以辽河流域为中心,建立了契丹辽王朝,耶律家族在西拉木伦河北岸的地域,北枕大兴安岭,南邻西拉木伦河,众多河流纵横期间,从而形成了水草茂密的天然优良牧场。
一条河流是有记忆的,它在河道里沿着千百年的路线行走,只是后人给它改了不同的名字:湟水,湟河。流到下游就有了新的名字:西辽河。在塞北游牧民族的集聚地,河流大多以地理环境命名。河北岸的额黑诺尔,因为嘎查南面有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天然水泡子而得名。义和沙拉这个和水有关的村庄,两河润泽,两河庇佑,有得天独厚的地理资源。
一条背着时间行走的黄色河流,成为义和沙拉村的福祉。二水交合的义和沙拉村,沿河两岸也有很多古迹遗存。
有一年,我听说西拉木伦河南岸有一座古城遗址,具体位置在翁牛特旗白音套海苏木达楞嘎查西,当地人叫格斯花古城。心里一直对古城遗址充满浓厚的兴趣,这是现代和过去连接的一种桥梁。如果驱车直接过河,直线距离15公里左右。我们绕道台河口水利枢纽的大桥,又穿过一大片已经收获过的花生地,到了古城遗址。历史上这里叫辽代永州古城遗址,是契丹早期活动的中心地区,契丹有四时捺钵制度,这里是冬捺钵之地,辽帝在此处理国政大事,接待外来使者,还在这里习武、打猎、操练军队等,是一处重要的行宫。地下有很多破碎的陶器残片,还有锈迹斑斑的残缺铁制品。南面还可见一圈土城墙,像高起于地面的土堆,土城墙里面种植着庄稼。古城遗址外立着一块石碑,上面用蒙汉文写着辽代永州古城遗址。
时间创造了一切,也损毁着一切,无关荣耀。每个人都是村庄或者是河流的过客。
三
一个村庄是有标识的,也有它独特的气质。
在蒙古族、汉族杂居的义和沙拉村,习俗也是蒙汉杂糅。这两条河连接着村庄的童年、青年、老年,它是岸边的草木、羊群、庄稼,和一群人命里的归宿地。
村里谚语“七九河开,八九雁来。”当大雁从头顶嘎嘎叫着飞过时,这条河像一个冬眠醒来的孩子,喧闹起来。河水灌溉村外的大片稻田。从南方迁徙而来的大雁和天鹅,飞到上空时,被汪洋水泽吸引。它们商量好了要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在水里游弋嬉戏。
西拉木伦河这一个多月的流水期,在干旱缺少水源的北方尤为难得,加之岸边草木茂盛,远离人烟,大雁和天鹅在飞回北方时,必在这里休息玩耍一些时日。水塘边数千只天鹅和大雁翔集,成为乡野中难得一见的天鹅湖。天鹅的声音嘹亮高亢,大雁的声音婉转悠扬,组成一首美妙的乡间音乐。天鹅、大雁等一些候鸟在迁徙过程中,这里成为它们短暂停留的天堂。
那个春天,几位摄影爱好者约我回义和沙拉拍摄天鹅。
到了义和沙拉村外的农田边,灌溉的河水形成了一个个小池塘,一大群天鹅像洁白的羊群一样,在水面游动着。成群的天鹅和大雁给这里带来了勃勃生机。它们或在水面上追逐滑翔,或引吭高歌,翅膀扇动着,描绘出世外桃源般的画面。
这些高傲的飞翔精灵,给这片沉寂的土地带来了灵动的气息。灵性的天鹅让义和沙拉村有了无穷的蕴意。远近村庄的人都来看天鹅,连电视台的记者都慕名而来,拍摄纪录片,记录生态的变化。
有人说,天鹅停留的地方都有好风水。我想,所谓的好风水或许就是万物相爱,人与动物和谐相处之地吧。
四
虽然我离开了义和沙拉村,在小城居住,却在假期经常回到村外的怪柳林,心仿佛被草木染了似的,回到生命的本真之态,各种困扰于心的琐事也会逃得无影无踪。怪柳林里的一草一木,一虫一鸟,都会给心里带来一波惊喜。
喧闹的人和事在此通通隐退,村外的怪柳林展现出幽静和包容的一面,让你在它的怀抱里或躺着,或奔跑,或大声唱歌,是否跑调都没关系,林子里的鸟儿不会嘲笑你,草里的虫子也不管你在做什么。反正在大自然里,万物有序的在各自世界里生活,谁也没工夫管别的族群的喜乐。
麦头凤鸡在怪柳林用尖利的嗓门大叫着,可能要筑巢繁衍后代,看见人就惊恐地大叫。野鸡是这里的常客,它们的大嗓门比麦头凤鸡还要高亢。也会看到野兔在林子里奔跑,长尾巴的松鼠在柳树上跳跃。孔子说:多识草木鸟兽之名。认识了在树林里生长的很多蒿草、小动物,羡慕它们这样和谐的生活在树林里。
人们早已为那些有特点的树命名。老鹰树、鳄鱼树、恐龙树、拱门树、连理树,反正林子里各种千奇百怪的树有的是。地下的草每年缓慢地长出来,反正它们不着急,有的是时间。年年吹又生,从古到今慢悠悠的枯荣。好像只有人着急,人想快点把一生的事做完,还没等把事情做完,就睡在树下,成为树木的根部。
以前常常能遇见放牛的老白。老白是个体型瘦高、长相憨厚的人,他说年轻时就喜好看闲书。视野的高远,心里就有了万千乾坤。他的话很有哲理,不像一个牛倌儿。
这片怪柳林就在新开河岸边,林子里草木旺盛。老白已经在这片林子里放了40多年的牛。一双看不见的手把他推到时光河流的右岸,从一个精力充沛的青年到现在的两鬓斑白,他和草木一样经历着荣与枯,现在,他和牛群、这片林子浑然融为一体。
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自然特质,这种特质成为一个地方的烙印,老白久在林子里放牛行走,整个人有了草木的特征,纯朴自然又有韧性。即像一头牛,又像一棵行走的树。
周围都被形态各异的怪柳包围,各种鸟的叫声混杂在其中,有清脆悦耳的,有钝感的,鸟鸣声使时间慢下来,也让义和沙拉村有了纯净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