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辽河
当年,他在此饮马,一条河流和他手中的鞭子一样,蓄势待发。那根绳索与光阴较劲,像北风在河道上磨牙。
一个人和一匹马有着相同的命运,始于跋涉,止于跋涉。
它听得懂他身体里的刀光剑影,听得懂他身体里汹涌的河流,用一碗烈酒就着余晖一饮而尽,埋在西辽河的水声里。
一条河流,最终都流进眼眶中,仿佛一条河流,就是一把打开记忆的钥匙。
像老牧人那样归于烟火也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把身体里的河流,驯服成一首低沉的呼麦;他把一条河流挂在栅栏上,像一夜被原谅过的月光。
我相信他愿意化身为马,披着月光奔跑,像披着一条大河……
日夜流淌不息。
天鹅
它们褪下的羽毛,飘在水面。
阿巴海上,游动着一个个问号,每一个都是无法解开的死结。
一次迁徙,就是一次轮回,仿佛一夜白头,就为了相互挟持,逼迫对方吐露爱恋。
拍碎孤烟,去天空上认领伤痛。
一滴泪水可以唤醒一个亲人,阿巴海里积攒了太多它们的故事。
相伴
她把一粒粒种子摁进泥土里,同时也摁进自己的渴望。
大地的伤口,包容所有的深情与真爱。
这么多爱,被种下。
为了能把它们喊出来,宁愿等待一生。
她拔除田里的杂草,像拔出身体里的刺一样。
当年,他扶着木犁,像扶着大地的喘息声,随着一个个脚印行走。
她缝补衣裳的手,被针扎了一下,月亮,许是怕疼,仿佛晃了一下,而小村,也随着颤抖了一下。
她把男人的梦,一筐一筐背进院子里。
再把一粒一粒粮食的香,一碗一碗盛好,放在桌子上,让她的男人和孩子们,就着月光,品尝时间的味道。
他和她并排躺在土炕上。
他说:老了。
她说:老了。
他说:那块墓碑上会刻下我们的名字,就像我们这样紧挨着,多美啊。
她说:好的。
骏马
我们都是科尔沁的孩子,在北风中放牧光阴。那个手持牧鞭的汉子,放牧马头琴声:一把马头琴里,藏着一匹骏马,它把奔腾的念想都藏在弓弦上。
是多么浩大的胸怀收留了一匹光阴?它的背上驮着远古神话,弓箭手被水草的肥美所困。
他牵着自己的骏马,顺着琴声,走向夕阳。
没有那达慕的召唤,我就不会与一匹蒙古马距离如此之近,仿佛我的身体里住着它的渴望,它的眼眶中,住着我的目光。
仿佛看我一眼,就认回了相隔几世的亲人。
奔腾。烟尘。长啸。
当它失蹄滚落尘埃的那一刻,我的心也随之跌倒。
当它翻身站起,蹄子紧扣大地,我的一身筋骨也像它的傲骨那样站立。
灯火
灯火起。
月光落地。
庄户人的锋芒,从门缝涌出。
小巷,依旧不动声色,像老张嘬着旱烟袋,将散碎的光阴吞进吐出。
所有离家的人,离开的只是一个影子,他们会把一颗心夜夜留在村口的老榆树下。
说起几寸光阴,就将一把剪刀递了过来,顺手“咔嚓咔嚓”便将故事情节绞碎了。
然后,再学着老母亲的样子,趁着月光,一块一块缝补。
灶膛里的柴火,和煤油灯捻子一样,只要拨一拨,就亮了。
我们偶尔谈起老村的脉络,像弹起一根空弦,颤抖而寂寞。
像每一盏孤独的灯火,拥抱我们,拥抱这些不曾离开的过客。
灯火一盏一盏熄灭。
月光落地。
鼾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