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草原深处有一座银色的毡房，装着班布尔幸福的童年，毡房前有一条弯弯的小河，缓缓流向远方。在朦朦胧胧的晨雾中，一棵造型漂亮、又粗又高的树孑然立在草原之上，宛如一幅水墨画。繁茂的树冠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窝，里面住着两只金雕。

　　毡房的东面有一座山，山的悬崖峭壁上有一对苍鹰。这对苍鹰原来就生活在那棵大树上，金雕占了鹰巢，苍鹰无奈飞走。

　　毡房里，老牧民布日古德和孙子班布尔正在喝奶茶。班布尔脸色阴沉，说刚看到一只弱小的鹰被两只强壮的鹰欺负了。

　　布日古德静静地听着，没说话。

　　晚上，班布尔眼含笑意。“下午，一帮带着摄影设备的人来到牧场，让我骑着白马跑一圈，做几个直立腾空的动作，然后给了我100元。他们说明天要过来拍摄鹰、金雕和羊群，拍爷爷放牧的场景，每天给500元。”班布尔说话时看着爷爷的眼睛。

　　布日古德静静地听着，缓慢地用刀割下来一块肥瘦相间的羊肉，扬起脖子，塞进嘴里，连连点头：“好！好！”

　　班布尔很纳闷，爷爷点头说好，是说自己这个赚钱路子好呢？还是说嘴里的羊肉香呢？

　　班布尔拿起刀，割下一块肉，学着爷爷的样子，慢慢地将一块羊肉塞进嘴里，点头说：“好！好！”

　　布日古德笑了，班布尔也笑了，爷孙俩的笑声在毡房里回荡着。

　　二

　　远处苍翠的山峦间，隐隐约约有白色的云朵在移动，一会儿在山顶，一会儿在山腰，那是羊群的身影。草原上的牛群悠闲惬意，充足的食物让它们散漫随意地游走在绿色海洋中。来草原旅游的人打扰了草原的宁静，零零散散地散布在草原上，遮阳伞花花绿绿点缀其间。有的游人席地而坐，享受这清新空气，青草花香。

　　蓝天白云间，公金雕张开巨大的翅膀飞翔，倏忽冲到草地，捕捉野兔。然后它稳稳地落在母金雕的面前，用锋利的喙撕开野兔的肚子，转身又飞走，继续捕食。

　　母金雕踩在野兔身上，将撕碎的肉送进小金雕的嘴里。偶尔也警觉地注视着下面喧闹的人群。

　　布日古德和班布尔身穿华丽的蒙古族服饰，骑着骏马，跑向人群。人们拥过来，把布日古德和班布尔围在中间，又是拍，又是录，还有人举着麦克风直播。

　　久居城里的人们，对草原的一切都感到新鲜。大人像孩子一样欢笑、蹦跳，孩子却像大人一样好奇、思考。

　　游人走了，牧场恢复平静。那些被车轮碾压、被踩踏的绿草在努力地站起，空气中残留着发动机轰鸣后留下的刺鼻味道。

　　班布尔很兴奋，挣钱原来这么简单，比爷爷挣钱容易多了啊。3天后，这些人没再来过。

　　很蹊跷，牧场上空，不见了负责捕食的公金雕。单凭母金雕是很难把3只小金雕养大的。

　　布日古德很焦虑。

　　三

　　牧场的夏天很短暂，感觉到凉意，秋天就到了，风，一天比一天凉。

　　体形笨拙的红沙蟒蛇提前回到悬崖上，等着小蛇们陆续归来。冬眠的洞穴就在这悬崖峭壁的缝隙里。

　　红沙蟒蛇2米长，有碗口粗，尾巴粗短钝圆略扁平。它没有毒，可以直接吞下小的动物，把大一点的动物缠绕致死，再慢慢吞咽。

　　两只小苍鹰成了红沙蟒蛇的盘中餐。

　　捕食归来的苍鹰，看到红沙蟒蛇正在吞咽小苍鹰，愤怒地扑向红沙蟒蛇，无数次啄和抓挠都伤不到红沙蟒蛇。

　　两只苍鹰沉浸在失去小苍鹰、失去巢的痛苦中……

　　3只小金雕听到翅膀扇动的声音，以为妈妈回来了，张开大嘴等食物。当发现不是妈妈，小金雕本能地缩进窝里，用双翅，用爪子，用喙胡乱地反击着，蹬、抓、啄，同时张开嘴拼命呼救。

　　觅食的母金雕听到呼救声，闪电般冲向两只苍鹰。一只金雕，两只苍鹰，像旋风一样在半空中盘旋。大片大片的翅翎和羽毛纷纷飘落。

　　它们从树上打到天上，从天上打到地上，肉搏中公苍鹰的一只眼睛被抓伤，惨叫着飞走了。

　　剩下母苍鹰和母金雕仍在拼命。一只爪子抓在一起，就用另一只爪子抓挠对方，四只爪子牢牢地抓在一起，双双跌落在草地上，就用喙啄着对方的头、脸、眼。

　　苍鹰要比金雕小很多，争斗中没有优势，头上、脖子上的羽毛几乎被拔光，露出来的皮肉渗着血丝。

　　望远镜后面布日古德昏花的双眼湿润了，模糊了这两只大鸟，模糊了那棵树，模糊了天空和草原。

　　班布尔同情那对苍鹰，认为金雕不应该抢夺苍鹰的窝，一直为苍鹰加油。

　　四

　　短暂的喘息过后，母苍鹰和母金雕继续打斗，不时传出它们的叫声。

　　太阳累了，头枕西山，盖着草原的大被子入睡了。

　　那夜，毡房泛着银色的光。班布尔失眠了，那叫声，是苍鹰在向自己求救。几次坐起身呼唤爷爷，传来的都是如雷的鼾声。

　　天终于亮了，布日古德举起望远镜，看到母苍鹰和母金雕安然无恙。这一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母苍鹰和母金雕一个在家守候，一个飞出去捕食，它们在共同喂养小金雕。

　　班布尔被爷爷唤醒，瞪着眼睛，看着苍鹰和金雕。阳光下，苍鹰与金雕的翅膀起落间温暖了整个牧场。

　　广袤的内蒙古大草原蕴含着神奇的力量。一些动物为了生存，竟然改变生活习惯。狐狸和兔子恐惧苍鹰和金雕，白天睡觉，晚上出来觅食，这样就躲开了来自空中的天敌。迫使苍鹰和金雕只能抓一些鼠类和蛇类来喂养食量猛增的3只小金雕。

　　大树上时不时传来小金雕饥饿的叫声。

　　捕不到猎物的苍鹰和金雕盯上了羊群。盘旋，俯冲，抓起羊羔，飘然而去。小羊羔在半空中四蹄蹬踹，牧场上空回响着羊羔的叫声。

　　以后的日子，苍鹰和金雕便习惯捕捉羊羔。3只小金雕也习惯吃鲜嫩的羔羊肉了。它们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张开翅膀晾翅，傲视着洁白的云朵、湛蓝的天空。

　　苍鹰和金雕第一次捕食羊羔，布日古德和班布尔就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3只小金雕迅速成长。在一个太阳刚刚升起的清晨，跟着苍鹰妈妈和金雕妈妈离开窝，离开那棵树，飞向草原，飞向蓝天。

　　太阳西沉，红霞满天，苍鹰和金雕一改往日的慈爱，开始凶狠地驱赶小金雕，每一次的啄都比上一次疼痛，3只小金雕绝望了，消失在夜色中。白天有一只小金雕不愿离去，在空中盘旋，同样遭到无情地驱赶。

　　也就在这个时候，布日古德也不再让苍鹰和金雕捕捉羊群里的任何一只羊了，每天寸步不离地护着羊群。

　　班布尔的心里泛起淡淡的忧伤。

　　五

　　母金雕确实老了，蹲在窝旁，像一位古稀之年的老人，一副孤苦无依的样子。

　　布日古德要让金雕重生，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要尝试。金雕得到重生，能够再活上三四十年。

　　布日古德抱来树枝、柴草，在树下给金雕搭建了一个窝。他宰了一只小肥羊，把羊肉放在窝旁，并用圈羊用的钢丝网将树围起来。

　　金雕似乎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温顺得像只家鹅，飞下来狠狠地饱吃一顿。布日古德抓住金雕的头，将喙使劲往坚硬的石块上撞击，直到嘴角流出血来。

　　金雕深情地看着布日古德的背影，举头，闭嘴，狠命叨岩石，直至老喙脱落，便缩回头，静静地趴着。20多天后，新喙长出，金雕再饱吃一顿，用新喙把爪子上的老趾甲拔掉。

　　再等到新趾甲长出来，变得尖锐锋利。这时候的金雕用新喙，用新的爪子，抓拔着全身的羽毛、翅膀上的翅翎。疼痛使得金雕不时尖叫，随着翅膀上最后一个老翎被拔下来，金雕再饱餐一顿，浑身赤裸，蜷缩成团，静静地等待着羽翼丰满。

　　那只苍鹰，一直蹲守在金雕的身旁，将羊肉一口一口地撕碎，送到金雕的嘴里，有时还出去捕捉鱼给金雕吃。

　　头场雪落，金雕已经满100天了，羽翼该丰满了。布日古德领着班布尔，走出毡房，走向那棵树，走向那金雕。

　　金雕头伸得笔直，翅膀微张，像睡着了，像等待。

　　布日古德轻轻地抱起金雕，用颤抖的手抚摸着金雕的头和羽毛，然后，奋力抛向天空。

　　那金雕扇动着崭新的翅膀，扶摇直上，在蓝天白云间翱翔。

　　班布尔被眼前这神奇的一幕惊到了，仰头凝望，重生的金雕翅膀梳理着阳光，影子在草原上飘荡。

　　回来的路上，班布尔低垂着头，默默地跟在爷爷的身后，脑海里浮现出很多事情……

　　不久，一辆警车突然出现在毡房前，警察从车里抬出一个大大的笼子，打开笼子的门。那只久违的公金雕钻出笼子，展开翅膀向前奔跑几步，便飞上天空，留下了一串清脆的尖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