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身,秋天已近尾声。北边渠两边的树叶镀上了一层橘色,一条几乎四季干涸的渠,竟然有了水。出于好奇,我从东向西,沿着这条渠寻找源头。
一路走着,看到北边渠水面上浮起了大堆毛莓草。夏天毛莓草在北边渠里恣意生长,养肥了身体,到了冬天,枯枝断茎淤积在河床,渠里有水后,它们庞大的躯体在水面上漂浮起来。连贯成一道黄色草盖,影响了水流的速度。
待我寻找到水的源头后,很是失望。一根黑色粗橡胶管从地下出水口咕咕咕地往渠里注水。美好的想象被现实击碎。
不到半月,渠里的水干涸,北边渠又成了一条干河。渠两边的树木因缺水,有的开始枯萎。邻居刘老师每天在北边渠的林荫道上行走锻炼,她看到蔫头耷脑的树木缺少应有的生机,无奈之下拨通了市长热线电话。
关注北边渠生态的人,不止刘老师一个。入秋后,一系列的滴灌工程,在北边渠两侧轰轰烈烈地干起来。挖掘机来了,工人们来了,配套的管道设施,没多久,滴灌喷头洋洋洒洒,北边渠两边水珠飞溅。洗过澡的小草鲜嫩翠绿,泛黄的矮松舒展筋骨,那些高大的树,也抖落了满身疲倦,重新焕发出生机。
灌溉工程结束后,北边渠两边的土坡上,种上了百日菊。园丁们对百日菊的造型精心设计,袅袅婷婷的百日菊在斜坡上成S型生长,增加了观赏的曲线效果。而不规则的布局,更接近自然,避免了人为介入的刻板。
但披碱草的迅速蔓延,使怀揣梦想的百日菊一下子放低了姿态。夹杂在这些草中的还有柽柳、芦苇、枳机,披碱草的野性崛起,使整个土坡变成绿油油的草甸,一时间,秋天的北边渠孕育出令人心驰神往的辽阔。
又一个早晨,我沿着北边渠行走,忽然看到靠近渠边多了一些景观牌,前行的脚步不自觉停下来,看到崭新的白色景观牌上写有几首诗。第一首是杜甫的《塞芦子》,只有前四句:“五城何迢迢,迢迢隔河水,边兵尽东征,城内空荆杞。”这是杜甫分析安史之乱所带来的战事影响,表现了杜甫对于边关安定的担忧。
第二首诗是北朝民歌《敕勒川》,第三首为元好问的《论诗三十首·其七》,三首诗非常醒目,源于背景与底色的相互衬映。景观牌呈扇形,页面如一本翻开的书,每一首诗占据一个页面。书香与草香共味,诗文与流水互吟。三首诗的内容都与边关、山脉、草原、戈壁、大漠相关,诗中所呈现的地域特征辽远洪荒。每每阅读这些诗作,思绪不自觉向历史的纵深延宕。
真不知这一天一夜,北边渠上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停在一块褐色景观牌前,看到牌上写着“走西口”三个大字,旁边的小字粗略地介绍了我国近代史上最著名的五次人口迁徙事件之一。从明朝中期到民国初年四百多年的历史中,无数晋陕人、河北人离开家乡,来到内蒙古中西部地区定居。时至今日,我们的口语表达中,还保留着晋陕语风,在本土语言交流中,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北边渠两侧有了这些或大型或精巧的艺术展现,一个行人往来的普通公园多了文化气息,不时会有人停下脚步,认真阅读景观牌上的文字记载。所谓文化熏陶在不经意间起到应有的效果,一个公园虽小,可公园里不断变化的景物却不少。
百日菊的花开了,颜色各异,参差不齐,S型的外观,为日渐秋凉的北边渠,增加了观赏热度。一度冷寂的园林,被蜜蜂张罗得热热闹闹,蝴蝶的翅膀失去了原有的灵敏,大概是秋霜赋予了它沉重,它飞得很艰辛。
一片一片的黄叶在空中旋转后,落在斜坡上,斜坡上出现了一幅一幅的画卷,有椭圆形的田园风光,有矩形的抽象艺术,还有堆积成旧时光的朦胧幻影。
一场秋雨浇透了北边渠公园,渠里的水清澈了许多,一些水面宽泛的地方,竟然出现了涟漪。雨虽然停了,但湿润包裹了早晨,空气增加了重量,也加持了我的肺活量。蹲在渠边,看到柽柳顶着黄红的碎叶倒映水中,水面上影像婀娜。还有高大的无患子树、蓬飞草、车前子的身影也挤进这秋意阑珊的水墨画里,竞相妩媚。
一个姑娘手持资料,在北边渠的小路上边徜徉、边背诵,从她的年龄判断,也就二十几岁的样子,我猜想她是在备考,也许公务员,也许职场的过五关、斩六将,但愿这个湿漉漉的早晨,能带给她好运。
斜坡上落下许多树木的黄叶,那些几度被铲除的披碱草、芦苇、细柽柳,又一次顽强冒出地面,它们像大地的狂草,自由挥毫泼墨,为深秋装点出春天的意蕴,被雨水濯洗出的绿色,隔了时空再望过去,觉得好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