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无声,岁月有痕,生命的年轮中总有不可触摸却又魂牵梦萦的东西,一如那渐行渐远微尘光阴中的灯火,老者所言,那是记忆,也是想念。
小时候的夜,似乎永远都那么漫长,挑一盏明灯,灯下似乎就有永远做不完的活儿……
奶奶、母亲的针线活大多就在这灯火中一针一线缝缝补补,我的作业也在这灯火中一笔一画写写算算。母亲的烙“花儿”,焐豆馅、煮肉、捡豆芽等活儿,父亲的修补农具及一切杂活,似都在这夜的灯火中进行。那一夜夜的灯火,家中时有叮叮当当之响,亦有饭食飘香,也常有我与弟弟嬉戏玩耍……
日子就在这灯火中一日日流逝,我们也在这灯火中一天天长大。
当然村中夏季夜间的交流会是最难以忘却的灯火记忆。
盏盏明灯把整个戏院映照得如白昼一般,看戏的,买吃食的,看热闹,走亲戚的,满街满戏院都是人,叫卖声、车马声、看戏人的喧闹声,还有戏院的音响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更有邻村的人不惧赶几十里的夜路,只为感受这灯火中的人间烟火。
那时,父亲也会在这样的夏夜带我们在戏院附近看热闹买吃食,几个脆皮香瓜抑或一碗杂碎。
那杂碎被浓浓的汤汁浸润着,经过一整天的熬煮,汤与杂碎充分融合,“咕咚咕咚”的杂碎大锅便在这夏夜飘香了整条街。凑近看时,一碗杂碎,有汤有肉,被红的辣椒与绿的香菜包裹着,让人垂涎欲滴。每每走到那打着灯火的杂碎小摊前便不愿再挪半步。
随后,在阵阵锣鼓声中,戏也开场了,母亲给我们买了散装的瓜子、麻子,这许是漫漫夏夜看戏时最好的零食。那瓜子、麻子被统统装在如三角帽的纸袋子中,我们小心翼翼地把它护在胸前,兴冲冲地进了戏院,似在赶赴一场盛大的宴会。
灯火中的露天戏院已满满的都是人了,或坐或站或蹲,其间观察看戏人,远比台上的戏有趣得多。有面容清秀的,有穿着时髦的,也有婆婆和儿媳端坐在一起的,还有丈夫和媳妇站在一起看戏的,有为孩子找挤丢的鞋子的……
这其中也不乏买吃食未得愿而在地上打滚,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歇斯底里大闹的小孩子,一番大动静后,终不得消停,大人一脸羞容,众目睽睽下只得连拽带打那孩子,一番自我开脱絮絮说辞,提前退场。
戏院里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中亦有不少如我这般大小的孩子们,戏大多是听不懂也看不懂的,满戏院里追逐玩闹,或吃东西或听大人们台下拉家常。真佩服老家人的丰富谈资和充沛精力,从家中种地几亩到母猪生崽,从哪家勤谨到谁家婆媳大战,从院中葫芦花开到莜面山药大烩菜……那时孩子们看戏或许只是个引子,大约只是为与家人尽享这灯火中人看人的热闹,听去了更多生活的纷繁世故。
那时台上的戏大约是晋剧,也许是京剧,老家人统统称其为“大戏”,这样的戏一天两场,白天大太阳下看戏灼热难耐,看客甚少,以夜间的戏为盛。这样的交流会几乎每年都有,一般是四五天后人们的兴致已过,该看的戏已看,该买的东西已买,该凑得热闹已凑,交流会也便这样顺理成章地结束了。
夜渐浓,天已凉。当瓜子和麻子甚至外加一根山楂冰棍儿全吃光后,总抵不住一阵阵地打哈欠,睡意来袭,熬不住时,母亲只好带我们出了戏院。
戏院里是闷热的,戏院外却突然间变得如初秋般的凉爽,睡意锐减。回望时,皎洁的月色与戏院的灯火交相辉映,如初来乍见时那般神秘迷人。
刚到家的巷口时,父亲早已来迎我们了。月光如水照着逼仄的小巷,父亲背着已睡着的弟弟,母亲牵着我的手,我们就这样静静地穿过小巷,远远地就看到大门口那盏亮着的灯,冥冥中觉得有灯火的地方那便是家,灯火中家人在一起仿佛就是整个世界,深夜小巷不再惧怕,只因身边有健壮的父亲、年轻的母亲……
这条深夜小巷,这盏亮着的灯,一直是我记忆中摇曳不散的感动……
我成家后,与婆婆同住一院,成为这个四代同堂大家庭中的一员,非常幸运,也非常感念,小巷尽头的家门口也有那么一盏灯目送着我,等候着我,一家人一如当年父母亲对我那般的呵护……
时光如风,从不会停歇奔跑的脚步,那些年的灯火时光也随风而逝,终将沉淀为岁月的粒粒微尘,但那微尘灯火中的一朝一夕都是人间挚爱,一瓢一饮皆是至亲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