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北

　　坝上耸峙，天空深蓝

　　汽车向下环山而绕

　　缓缓驶近坝底，像一条虫子

　　蠕动到一枚阔大的树叶边缘

　　“前边就是草原”。

　　司机指着近处一截界石

　　对游人说。不远处

　　巨大的空蒙已伸手可及

　　此刻，路边田埂上

　　一匹啃食麦茬的枣红马

　　正头朝北，伸长了响铃的脖颈

　　就在它，掠去一嘴

　　清风吹送而来的草尖时

　　雄峙的远方，似乎动了一下

　　小马驹

　　一匹沾了草叶

　　刚刚站稳的小马驹

　　湿漉漉地

　　就开始踉跄着奔跑

　　母马是唤不住它的

　　它自己，也越来越唤不住

　　自己了

　　仿佛一落生

　　它的四蹄就被神

　　安装了隐形马达

　　仿佛它一次次

　　撞破地平线的缠绕

　　是在收回山坡与云朵间

　　被风拉开的距离

　　牧羊人

　　罕乌拉山下

　　那个钉子一样，草地上

　　来回晃动

　　又时隐时现的人，一个春天

　　仿佛都在试图钉住些什么

　　云朵、露珠、落日

　　碎银般的星光

　　眼前这一片

　　忽左忽右起伏着追青的骚动

　　现在，他安坐于

　　初夏的山坡上

　　从肩上卸下鞭子

　　也卸去一面天空大小的安静

　　像钉在脚下

　　登山

　　所谓登山

　　无非是用双腿的剪刀

　　剪去荆棘、雾障、叹息

　　剪去羁绊

　　无非是剪出路径、方向、勇气

　　剪出眼前一亮

　　也无非是

　　沿着山底到山顶

　　脚印的虚线

　　剪出自己

　　粘上山顶那一刻

　　剪去风声、鸟影、落日

　　山顶

　　登上山顶

　　我看见一只蚂蚁

　　顺我裤脚，往上爬

　　它那么小的身子

　　那么纤细的脚

　　踩着一座大山，还不满足

　　还是，仰头

　　一眼注意到我，仿佛

　　注意到另一座高峰

　　灰鹤

　　像一团跌落的风

　　旷野上,一只灰鹤敛翅

　　小跑、驻足。偶尔抬头

　　肉冠刚好抵近平静的天空

　　当它单腿而立，看着似乎很危险

　　像以天为面的圆桌腿

　　随时会发出骨折的脆响一样

　　撑起苍茫